《狐狸相公》 第1章 《狐狸相公》 作者:杜默雨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大地回春,鸟鸣啁啾,枝头吐出翠绿嫩芽,地上野草青青,露水滚动汇聚,化作一道清泉,滴落叶梢,滋润了初初舒展瓣蕊的粉嫩花朵。 他走出山洞外,一对深黝的黑瞳放眼看去,只见风吹树动,满山皆绿,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一抹烟岚缓缓飘过远处山头,青山接蓝天,碧水映白云,真是一片大好春光啊! “哈!”他顿觉心胸开阔,高兴得打了一个圈,满地乱滚。 滚了青草地还不满足,他一跃而起,身形矫捷地攀上树干,钻进茂密的枝叶缝中,身体腾挪之间,晃动了一树的露水,瞬间水珠飘落如雨,撩起一阵清凉意,却也吓走了停在枝头鸣唱的山鸟。 “小弟!”清脆的娇斥声突然传来。 意料外的声音令他吓了一跳,脚底踩了空,便直直从树顶摔了下来,咚地一声,背部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清风拂来,一个红衣女子也随风而至,她衣袂飘飘,彷若天仙,娇容明艳,丽似朝阳,再搭上那火红的头花、火红的水袖、火红的裙裾,烘托得她就像春日里最炙热的一团野火。 她眼波流转,瞧见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看你还玩什么把戏。”她拎起他的颈子,直接向后一甩,往空中丢去── 他──一只毛白似雪的小狐狸凌空翻个圈子,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白毛球,随之张开四条腿,看似要稳稳地落到地面,却是白毛变白发,转眼就幻化成一个白眉白胡、满脸皱纹、手拿拐杖的驼背老公公。 “大姐,你回来了。”老公公笑呵呵地道;“我正在练龟息功。” “死小弟,你最好给我变乌龟啦!”红衣女子开口便骂,“你成天就爱玩,不认真修炼,将来怎能修成正果!” “我有法力,会呼风唤雨,想变什么就变什么,虽然才三百年道行,也算是个半仙了。”老公公抚须微笑。 “这样也算半仙?小弟,拜托!”红衣女子苦恼地以掌击拍额头,别过脸去。“你变来变去,只会变成山神那个糟老头的模样吗?” 她愈骂愈凶,他也就愈缩愈小,骂到最后一句,老公公缩得不见了,变成了一只乌龟。 “对啦!变乌龟你最高明。”她一脚将龟壳踢开。 乌龟飞到半空中,四脚乱抓一通,然后一个手拿斧头、面貌黧黑的中年汉子愁眉苦脸地跃到她面前。 “呜,我的好大姐,我见过的人不多,变来变去就这些人喽。” “唉!山脚下的砍柴老爹。”她摇摇头,一双美目望着他,叹道;“你能不能变个比较赏心悦目的?我在外奔波,回来很累了。” “大姐,你累了?”砍柴老爹那对刷子也似的眉毛轻轻皱拢起来,随即舒展开来,咧开一个完全不符合那张脸孔的开朗笑容。“我就说嘛,人家供奉你,你就得有求必应,这边跑腿,那边办事,也是够辛苦了,不如将江汉城的玉姑祠收起来,回来姑儿山快活吧。” “不。”她一扫疲惫神态,眼露精光,瞪视他道;“我胡灵灵修道五百年,虽自称是狐仙,可在天界看来,不过是一只不上道的狐妖,连天庭的门槛都构不着,所以我得努力修行,这才能早日名列仙班。” “是妖又如何?是仙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过日子。”他说着便咕咚躺平下来,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张开四肢。 “小弟你呀,就是不长进。”胡灵灵累极了,也坐到他身边,继续叨念道;“我们是狐,属畜生道,先天蒙昧无知,修行之路远比人还困难,若想成仙,更要时时精进……” 他睁开一只眼睛,将双手叠在脑后,打断大姐的啰嗦,笑道;“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我不如待在山里,天天逗鸟儿唱歌,采野果,喝露水,变乌龟晒太阳,或是化作一条鱼去游水……” “你呀,都玩了三百年,还想玩!”胡灵灵一只指头戳到他的额头上,目光不经意一瞥,突然大叫道;“等一下,你不要动!” “做什么?”他睁开眼,想要起身,却被她给按住。 “对,就是这个样子。”她痴痴地望定他,一双美目含情脉脉,仿佛烟笼湖水,似忧愁,又欢喜,嘴里喃喃地道;“他总是这样躺着,看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看着我……” “大姐,你眼睛快滴出水来了。”他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别动,这长相不对。”她伸出一双柔荑,轻轻地由他的头顶拂了下来,手掌过处,便将他变作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貌。 “以后化作人身,便是这样吧。”她幽幽地凝视他。 “咦!”他跳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身子格外魁梧挺拔;举起双手一瞧,肌肉结实黝黑;脚步踏出,沉着有力,震得他差点摔倒。 “哇呵!我变成大巨人了吗?”他好奇地摸摸脸上的胡渣。 “不,我将你变成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了。”胡灵灵神情迷蒙,右手一挥,整面山壁变成一面大镜子,清楚地照映出他的容貌。 他走近一瞧,镜里的男人剑眉入鬓,双眼幽沉,挺直的鼻,薄薄的唇,轮廓粗犷阳刚,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沉静斯文;粗布裁成的衣袍式样简单,但又能衬托出那伟岸的身形;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离家出走吧,他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和一个包袱。 “这叫做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他歪着头,左看右看,实在看不懂什么叫做好看。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狐狸还是人,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有什么差别吗? “小弟,你不懂。等你以这个相貌去一趟人界,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她神色痴迷地为他整整衣襟,十只指头温柔地抚着他宽阔的胸膛。 “嘻嘻,你捏得我好痒!”他笑弯了身子,拿开她的爪子。 那爽朗的笑声好像天上惊雷,顿时震破了她的迷梦,她立刻清醒,瞪视这张脸孔从来不会出现的纯真笑容,恼道;“笨小弟!不解风情!你混了三百年,就是学不来媚术。我教你几千遍了,当一个女子投怀送抱时,你就要伸出你的双手,紧紧抱住她,摸她的头发,亲她的脸……” “这样吗?”他眯起眼,将两片薄唇嘟得肥肥厚厚的。 “我是教你调情,不是当色胚!”她气得往他嘴唇打去,心想实在不该将小弟变成那人的模样,白白坏了她美好的回忆。“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狐狸!怎地天生就没那个狐骚劲儿。” “我是货真价实的狐狸啊。大姐,我可是你养大的耶。”噗一声,他变回了本尊,眨着一双深黝的黑瞳,十分无辜地看着她。 “算我教养失败。”斜睇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白狐狸,她能生的气早就气光了。“不能再让你打混下去,否则你修道不成,神魂俱灭就完了。”威言恐吓一番,再命令道;“下回你就随我到玉姑祠帮忙,多看多学着点,有什么迷惑姑娘的好差事,就指派你去了。” “真的?终于可以去人界玩了!好期待喔!”他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个圈。 “瞧你这么开心。我先考考你,撇开这张俊脸不谈,你要如何让不相识的姑娘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 “这样!”他弹跳而起,灵巧的小身子跳上她的肩头,伸出红红的小舌头,飞快地往她脸庞一舔。 “去你的!”她一掌将他打下地。气死她了!这个小弟实在有失调教。“你不会说些风花雪月吗?要是一上来就乱舔姑娘,包准你的下场就是这样被姑娘呼到地上!” “唔?”不然是要怎样?不是要他亲姑娘吗? “唉。”瞧他一双黑眼眨巴眨巴地,胡灵灵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苦恼地搓揉太阳穴。“我在城里忙坏了,等我休息够了,再来帮你重修仙术吧。走开,三天三夜别来吵我。” 红衫飘扬飞舞,转眼成了一只形态优雅的红狐,她再瞪一眼不长进的小弟,翘着一团红火似的尾巴,摇摇摆摆地走进山洞里去了。 哈!大姐休息了。他高兴地跳上跳下,又在地上猛打滚。 嘻!他很乖的,他绝不敢打扰大姐的清修;那么,大姐去修炼,他自个儿去找乐子,要修什么神仙功夫,也等三天三夜之后再说喽! 春暖花开,山顶雪融,化作一道清溪;流水潺潺,轻溅溪石,撞击出悦耳好听的淙淙清音。 一个年轻姑娘手拿一支野花,轻哼小曲,蹦蹦跳跳地走在树林间;或许是爬山爬得喘了,她双颊红润,晕染得一张小脸更加俏丽。 她仰起头来,踮起脚尖,想和插上青天的古木一比高下,随之哈哈一笑,转了转颈子,走到溪边,蹲下去拿手拨弄溪水。 “哇,好冰!” 看不完的山林,说不尽的惊喜,沁凉雪水令她精神一振!她捧起溪水,喝了几口,双手再一撩,尽情地往燥热的脸颊泼洒水花。 吱吱! 好像有什么动物的叫声,她好奇地瞧了过去,只见从溪水上游滚下一团白色事物。溪水不深,仅及小腿,应该是淹不死那只好像滚到失去知觉的小动物,可是溪水冰寒彻骨,难道是冻坏了,被溪水冲下来了? 咕噜隆咚咚,小白事物滚了又滚,正好就在她眼前被两块石头的缝隙卡住,停住不动了。 第2章 “啊!”她惊叫一声,立刻起身踏进水里。 啊!被人看见了!他睁开眼,也是暗叫一声。他从山上几百尺处随水冲下来,滚得不亦乐乎,此刻躺在石头缝中冲凉,正是痛快舒服的时候,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啊? “这里怎会有小白狗?”她伸手一抄,从石头缝中拉它出来。 喂,小姑娘,我是狐狸,不是小狗好不好?有口难言!他遇到人的原则向来是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这小姑娘好快的动作,一下子就将他抱住,她急什么急呀! “你还活着?谢天谢地!”她用力抱住“小白狗”,坐到溪边石头,拿袖子猛擦它的身体,忧急地道;“这水好冷,你一定冻坏了。” 小姑娘,你没瞧我穿了白皮裘吗?小弟我天生不怕冷的。算了,不跑了,她又搓又按摩,倒是挺舒服的,他一身筋骨都活络起来了。 “小狗,你怎么跌到水里了?”她将它摆到膝头,又抓起干净的裙摆,上上不下,前后左右,忙碌地将它擦干,一不小心拉到下面一截短短的硬物。“啊啊啊……”她立刻涨红了脸,手劲轻了些,却还是好奇地拿指节顶了顶,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是公的!” 啊呜,我的命根子啊!长到三百岁,竟然头一回让人摸了,这会不会破坏他的道行呀,呜!好惨。 抬起脸,望向这个不经意摸到他宝贝的小姑娘,一看之下,不觉傻了眼,就直直盯住那张白里透红的娇俏脸蛋。 “你好小喔,才我手腕到手肘这儿。”她拿手臂比了比它的身形,又顺了顺它滑溜的尾巴。“这尾巴好漂亮,倒跟你身子一样长耶!我来猜一猜,你应该刚出生没多久吧?” 三百岁了,都可以当你的曾曾曾曾祖爷爷了。他学大姐瞪人。 她将它擦了又擦,几乎将它擦到半干,这才发现它定定地望着她,也就跟它四目相对,望进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瞳眸。 “你好像有灵性,一直看着我?”她开心地以手指为它梳理白毛。“你真漂亮,我没看过毛色这么白、这么亮、这么干净的小狗,好像白雪堆起来似的。瞧你刚才浑身都是泥巴青草,是想洗身子才被水冲走的吗?下次可别这么顽皮了喔。” 小姑娘,我很高兴你夸赞我好看,可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小狗。 “哇,你的眼睛好黑!好像照镜子,我都跑到你的眼睛里头了。” 可不是吗?他都看呆了,整个视野就是这张小巧的脸蛋,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一双眨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带着盈盈笑意的嫣红唇瓣,看了就令他很欢喜──嗯,这就是大姐说的赏心悦目吧? “呼,山上果然凉。”清风吹来,她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才放开手,他立刻跳下地,跨了前脚就跑。 “啊……你要走了?” 他让那略带失望的声音给定住了脚步。 回首看去,却见她又绽开笑靥,歪头瞧着他,一边脱去湿透的鞋袜,一边说道;“你真听得懂我的话?这样子看我?也罢,你回去玩耍,我也该下山了……嗯,总是要下山的……” 她的语气变得幽微,说是要下山,却仍坐在石头上,随意拿裙布将脚掌抹了抹,再将一双裸足藏进了裙子里,屈起双脚,两手抱住膝头,将自己蜷曲成一团,仰起脸蛋,望看幽深树林上头的一小片晴空。 虽然她没有蹙眉,他却读出了她心头飘来一团乌云,乌烟瘴气的,将她那清秀甜美的容颜给遮得黯淡了。 小姑娘有心事?他打心眼儿明白,她是个好心肠的小姑娘,为了“救”他,弄得浑身湿凉,衣裙也脏了,此刻还冷得微微颤抖呢。 他不要她不开心,他想为她吹走那朵碍眼的乌云。 想也不想,本能地一跃而起,凑上脸,伸出小舌就往她脸上舔去。 “哈哈,好痒!”她回过神,惊喜大笑,顺手一搂,就将它抱进怀里,将她的脸蛋贴上它的小狐脸,笑道;“你不是走了吗?还想跟我玩呀。” 是呀!小姑娘,别忧愁,我们结伴儿一起玩。 重新见到小姑娘的笑靥,他乐得直想欢呼打滚;能逗她开心是最好的了,他更没想到小姑娘脸儿如此柔软,香香的,绵绵的,暖暖的,令他忍不住又去磨蹭她的脸,拼命舔了又舔。 “呵呵!”她完全无法招架他的热情,就任他在她臂弯里翻滚乱舔,脸上又是小舌的温热,又是细毛的搔痒,挠得她忍不住咯咯大笑。 “哈!瞧你,真会撒娇。”她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赶忙将它举了起来,用力往它的小狐脸亲了亲,笑道;“这样你痒不痒呀?” 啊啊呀!让小姑娘亲着了! 天哪!好香软的唇啊!这是什么感觉?雪崩了,天地倒转了,日月星辰在天空跳舞了,他在小姑娘的大眼睛里转圈儿、转圈儿…… “怎么发呆了?”她抱住它的小身子,赤足站了起来,笑道;“来!你一定会爬树,我们去树上捉迷藏……” “曲家大小姐,什么事这么开心?” 幽静林间迸出一个粗嗓子,她的笑脸硬生生僵住,明眸里的笑意也倏忽消失无踪,双手立刻往下放开,低声道;“快跑!” 他察觉到四周空气的异样,虽然不舍小姑娘的温馨香气,但还是顺势溜下,决定躲到一旁静观其变,若无必要,他不会干扰人界的事务。 “是白狐!快追!”那个粗嗓子异常兴奋,忙不迭地命令道;“快!我要剥了它的皮,小是小了些,正好拿来做我的暖手套。” “是,少爷。”四大随从放下扛在肩上的凉轿,立刻就追。 “等等!”曲柔急忙转过身,气愤而焦急地道;“姓石的,我不准你伤害那只小白狗!” “小白狗?不是难得一见的白狐吗?”来人站起身来,不解地眨眨圆圆的眼睛,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汗水,咧出一张无害的笑脸。“好吧,小狗也好,狐狸也罢,我辛辛苦苦一趟上山,总得先跟你谈谈正事。” 这个青年公子笑语晏晏,身穿滚金线云纹葱绿绸缎袍子,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副圆滚滚的身材,露出袖口外的手掌也是圆圆厚厚的,加上二十年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乍然一看,白白胖胖,笑容可掬,就像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婴儿,十分讨喜可爱。 然而,曲柔和江汉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是笑里藏刀,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小恶魔,任谁惹上石伯乐石大少爷,那可不是一个惨字了得,就像她家…… 既然逃不过,她只能面对。 “你来做什么?”她毫不畏惧地瞪视他。 “做什么?”石伯乐嘴角往上一勾,笑容里有说不出的邪恶。“要回我的十万两白银呀。” “期限还没到,你来早了。”曲柔不客气地道。 “是啊,只剩下三天期限,可你那两个不济事的哥哥筹得出十万两吗?该不会还不出钱来了,全家躲到这深山里来吧?” “是我爹生病了。”她恨恨地道;“你的手下天天上门讨债,让他不得好生静养,所以我们才搬出城。” “是吗?我找到你们山下的房子,你爹还有力气骂我出门哩。” 曲柔没有心思猜测是谁走漏消息。曲家一大家子八十几口人,连夜分七路逃亡躲债,总有多嘴的家丁贪图赏钱而泄密吧。 石伯乐状似怜爱地看着她,无限感慨地轻叹一声,随即又挑眉笑道;“我也不是不讲理,人家生病总得心存怜悯,可别一不小心将人给逼死了。所以刚才我跟你爹说了,很简单,曲大小姐貌美如花,你到我的艳香阁,我就不催债;曲家什么时候还清十万两,我就什么时候让你赎身。” 曲柔大惊!艳香阁乃是石家众多产业之一,也是江汉城最有名的妓院,每到入夜时分,灯红酒绿,isuu書网门庭若市,男人纵声狂笑…… “你欺人太甚!”她不愿在他面前现出丝毫畏惧,不甘示弱地回道;“你尽做伤天伤理的勾当,不怕死了遭报应吗?” “呵,报应?”石伯乐不屑地道;“那些和尚道士没我赚钱的本事,净编些唬人骗钱的说词罢了。” “哇吓!”几声惊呼传来,四个随从像滚球似地摔了回来。 “笨蛋!连一只小狐狸都抓不到!”石伯乐见他们两手空空,立刻破口大骂。 “呜,少爷,小狐狸一下子跑得不见影儿,我们钻进林子草丛,很努力找了。”石大龙哭丧着脸道。 石大虎接腔道;“怎知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天都暗了,伸手不见五指……” “哪有什么大风睁眼说瞎话!”石伯乐怒目喝斥道;“我站在这儿,就算是山神、土地公,也得乖乖听本少爷的话,谁敢给我吹大风” “还有呢,又突然跑出来一个好功夫的剑客。”石大狮颤声道。 “就是他!”石大豹握紧手中的匕首准备保护少爷。 粗壮的千年老松后,走出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神情沉稳,浓眉紧皱,身后背着空剑鞘和包袱,手中长剑在握。 “哼,你是谁?”石伯乐挑衅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在这山里乱抓野兽,还威胁这位小姑娘,实在很吵。”他一脸的胡渣,流露出一股落拓不羁的江湖气息。 “吵人的是你吧!龙虎狮豹,上!”石伯乐喝令道。 四大随从你看我、我看你,再瞧瞧彼此身上的乌青、瘀血,还有被剑尖挑破的衣衫,心中都是一样的悲哀念头──上前被剑客砍,不上前回府被少爷砍,都是死路一条。 第3章 呜!钱难赚,他们好命苦啊! 不得已,只好先拿手中的匕首或短剑乱挥一通,虚张声势,能拖得了一时便是一时。 他却以为他们又要一拥而上围攻他,长剑一挥,疾速的剑风扫了过去,四大随从和石伯乐挡不住那强劲的风势,纷纷摔倒在地。 “谁扶我起来!”石伯乐怒吼大叫,不住地以手掌拍击地面。“再给我上!砍死他!将他碎尸万段!” “少爷,你没受伤吧?”龙虎狮豹十分“忠心”地连滚带爬过来扶少爷,却没有一个人回去对付剑客。 他本无意杀人,见局势已定,便收剑入鞘,冷冷地对着地上五个人道;“快滚,别再来搔扰小姑娘。” “啊哼,曲家还有钱请保镖?”石伯乐让随从扶起,本又要动怒,但眼看对方人高马大,自己的四个随从又不是剑客的对手,他还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更何况…… 他神色自若地拍拍衣裳,拧出无害的招牌微笑道;“嘿嘿,也罢,三天后,曲家若拿不出十万两白银,就算你们再请来一千个保镖,我照样提出买卖契约为证,请官府逮捕曲老头下狱。当然了,他得在牢里做苦工还钱,万一做死了,就换儿子进去……” “石伯乐,闭上你的乌鸦嘴!”曲柔红了眼眶大叫。 “咦!名字叫曲柔,却是一点也不温柔,回头我还得叫艳香阁的嬷嬷好好调教你一番……” “你说完了吗?”长剑剑鞘直接抵住石伯乐的脖子。 “哼,走!”石伯乐从鼻子哼出声音,转身跨上凉轿。便是一时。 四大随从不敢怠慢,前面两个、后面两个扛起轿杆子,护送主子下山。 微风吹过林梢,方才被大风吹落的树叶满地乱滚,发出沙沙声响,曲柔脸色苍白,双掌紧紧交握,目光望看漫无方向飘舞的落叶。 嗅,小姑娘又不开心了。刚才那个小胖子真的很可恶啊,若非他脾气太好,手下留情,换作是大姐,早将小胖子打到地上吃屎了。 “小姑娘,你还好吗?”他关心地问道。 曲柔犹恍恍惚惚地,一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她忙欠身为礼道;“大侠,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话一出口,心情又黯然了。大侠解得了这次,又解得了下次吗? “你刚搬来吗?我以前没在村子见过你。” “我们才搬来半个月……”唉,还是躲不过石伯乐。 “三天后,小胖子会再来吗?” “会的,而且会带更多的人来。”曲柔轻咬下唇,语气微弱,仍握紧了拳头道;“我不怕他的,绝对不怕。” “我再来帮你赶走他。”他跃跃欲试,下次再来刮大风。 “不,不能再麻烦大侠了。”曲柔抬起脸,望向长得好高大的他,很努力地挤出微笑。“我哥哥快回来了,他们应该有办法的……” 也许是心虚惶惑,也许是担心父亲病情加重,也许是方才面对石伯乐时过度紧绷,也许是大侠挺拔身躯所带来的安全咸中!面对那深深关切的注目眼神,她竟是心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姑娘,别哭!”他大惊失色,直觉就想伸舌头舔干她的泪水,既而一想,好像不对劲,他现在是人形,舌头一定很大,搞不好会舔得她一脸的口水。 “呃,小姑娘,你别担心,我这几天在姑儿山上采药,三天后我一定会到村子里帮你。”只能口头安慰了。 就算是大侠,也挡不过官兵。曲柔无语,黯然低头。 “过午了,山上会起雾变冷,我送你到山下村子口。” “谢谢。”曲柔此时只能默默地拿袖子擦干泪水。 他忽然发现她仍赤足踏在泥土上,忙问道;“你的鞋子?” “湿了。”她走回溪边,打算直接套上湿鞋子 “我这里有干鞋子。”说着就从包袱里掏出一双绣花鞋,讷讷地道;“尺寸可能大了一些,不过,你穿了舒服,这才不会着凉。” “啊……不敢麻烦……” “你肚子饿了吗?我这里有几颗核桃。”他又从包袱里掏出核桃,再笑逐颜开地捧出一颗大水梨。“这梨子很甜的,给你解渴。” 他一件件“献宝”,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接过了绣花鞋。 绣花鞋的亮红缎面夺目灿烂,好似一轮烈日,而错落其间的各色精绣小花也不遑多让,各自展露清丽姿容,火红和七彩,奔放和柔美,色调互融互依,仿佛丽日下百花齐放,极为好看。 曲柔轻抚绣花鞋,鞋边的针脚有些凌乱,鞋底也有磨损的痕迹,她不禁想着,这双鞋应是穿了又穿,补了又补,最后给他收藏了起来。 一个男人会如此珍爱地将一双女子的绣花鞋放在包袱里,随他浪迹天涯,他应该是个很重情义、很顾念旧情的人。 有一张成熟脸孔,却是一个带点孩子气的大侠,就不知他所眷恋的那个姑娘是怎样的红颜知己呢? 她脸蛋微热,撇开了胡思乱想,珍惜地将绣花鞋放在地上。 “谢谢大侠。我穿了,回去洗干净后,等你来了再还你。” “小姑娘不要客气。”唉,怎么当人如此别扭啊,他能不能在地上打个滚,开开心心接受她的道谢? “请问大侠尊姓大名?曲柔好称呼您。”她接过了水梨。 咦!问倒他了。他尊姓大名?三百年来,他从来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大姐向来喊他小弟,难道大姐姓胡,他就叫胡小弟吗? 他是狐狸——不行!说他是狐狸岂不吓坏了小姑娘;那么,他不是狐狸……不狐狸、狐狸不、胡不狸……有了! “小弟我,胡不离。” “不离不弃的不离?” “是的,不离不弃。”他跟着复述一遍,觉得这词儿念起来满顺口的。 “胡大哥,那就麻烦您送我下山了。”她终于舒展笑容;虽然今天上山散心遇到不愉快的事,但在下山之前,她决定暂且抛开这一切。 也许,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后清静时刻了。 “小姑娘,还有一件事。我刚才瞧见那只小玩意儿了,那是狐狸,不是小狗。”他很认真地说明,必也正名乎。 “啊?” 真的是小狐狸?曲柔十分惊讶,突然有点担心,很想再见那只颇有灵性的小狐狸,不知它是否及时逃得远远的,否则刚刚吹大风,岂不将它小小的身子给吹翻了? 咦!大风吹得树摇、叶落、人倒,为什么她始终站得好好的,完全感受不到强劲的风势呢? 第二章 幽深的树林之间,一只大红狐和一只小白狐放开四蹄,飞快奔跑,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山巅。 “你竟敢偷我的鞋去孝敬姑娘!你找打啊……” “大姐,我可不愿她回去之后,发现穿的是两片叶子。而且你几十双鞋,借人家小姑娘一双,又不会掉一根毛。” “喂!那可是老娘的心血钱买来的耶!” “大姐口口声声说人界浊恶,偏又喜欢他们的东西?” “这是两回事!小弟,我问你,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小姑娘了吧?” “是啊,我好喜欢她!她会跟我玩,还亲我呢。嘻,她好香!”小白狐得意忘形地打了一个滚,再跳起来继续奔跑。 大红狐差点四脚打结摔下山坡,她瞪大一双美眸。“小弟,你好样的!我才闭关三天,你就拐到小姑娘了?” “大姐你教我的英雄救美、送她回家、约下回见面,我全做到了。” “果然是天生的狐狸精,一点即通啊。” 太离奇了!胡灵灵还是不敢置信,在姑儿山玩了三百年的小弟竟然一夕开窍,害她心痒难耐,不惜牺牲练功时间,就是要亲眼瞧瞧小弟到底如何施展他的媚术。 两人——不,两只狐狸一来到山脚小村,便感到空气沉郁,人心浮躁。他暗叫声糟,立即纵身腾跃,奔到屋顶一看究竟。 村子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一眼就瞧见小姑娘格外单薄的身影。 曲柔抬头挺胸,毫不畏惧地直视石伯乐,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 “石公子,我跟你走,请你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 “没问题!”石伯乐扯开那大娃娃般的无害笑容,眼中邪光一闪而逝。“我就不催了,等曲老爷方便,再慢慢还钱吧。” “柔儿啊!”曲父老泪纵横,扑上前道;“是爹害了你呀,咳!我宁可死了……咳!也不能让你去……去卖……咳咳!” 曲家两个兄长亦是激愤不已,红了眼眶道;“柔儿,对不住,哥哥无能,没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我们会再想办法,你不能去!” “柔儿!我的好柔儿啊!”曲母已经哭得肝肠寸断。 “爹、娘、大哥、二哥,这是我的决定,你们不要担心。”曲柔忍住呼之欲出的泪水,神色坚毅,声音却哽咽了。“柔儿去了,请保重……” 小胖子要抢走小姑娘了!他大惊失色,就要跳下屋顶。“大姐,我们来迟了,快!下去赶坏人。” “不行。”胡灵灵赶忙咬住他的尾巴,严肃地道;“我不反对你跟小姑娘玩玩,可你赶走小胖子又如何?曲家欠了钱,还是得还。” “小胖子很坏,他还想扒我的皮。” “你让他扒皮了吗?而且……”她吐掉他的尾巴,挪了挪尖巧美丽的下巴。“两位哥哥来了,这会儿牵扯到地府,你更不能插手。” “黑白无常!他们来做什么?”他吃惊地望向左侧屋顶。 一黑衣一白衣的地府拘魂使者站在那儿,手拿拘魂索,神态悠哉游哉,好整以暇地看着人群。 第4章 胡灵灵翘起大红尾巴,就在屋脊上昂首阔步起来,修长而丰腴的狐身扭动得像波浪似地,下面几个奶子摇摇摆摆,勾得黑白无常往这边看来,颇有兴味地欣赏她的搔首弄姿。 “大姐,没时间勾引黑白无常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被赶上马车,急得团团转。“小姑娘要走了!” “走就走了,你再去找别的姑娘玩……咦!黑兄、白兄,你们不瞧我了?”真是尽责的鬼差啊,前一刻还色迷迷地盯她,下一刻就跑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黑白无常不是要抓那个咳得快吐血的曲老爹吗?为什么会跟上小姑娘的马车?难道…… 他再也不顾大姐的阻挡,立刻跳下屋顶,火速地跟了上去。 曲柔单独坐在马车里,颠簸的山路摇得她晕眩欲吐,她咬牙撑住,不让泪水进出,更不愿意向石伯乐喊累示弱。 答应去艳香阁只是权宜之计,至少可以缓缓石伯乐逼债的压力,等到了那里,她坚持不卖身就是不卖身——至于会吃什么苦头,她也不怕了。 马车忽然停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警戒地正襟危坐。 “太可恶了!”石伯乐下马,揉了揉屁股,一把怒火怎么烧也烧不完,吼道;“这口气我咽不下!你们这几个笨蛋,刚才竟然抓不到那个拿石头丢我的顽童,本少爷是白白挨打的吗!我要他们知道欺负本少爷的后果!大虎、大豹,去放一把火将村子烧了!” “这……”石大虎和石大豹面面相觑,不敢贸然行动。 “石伯乐!”曲柔惊怒交集,一把掀开帘子,生气地道;“我不许你胡来,你答应我不为难他们的!” “是吗?”石伯乐拿指头勾住她的下巴,笑道;“我只答应你,不为难你的家人,可没说不为难村子里的人。” “别碰我!”她想要挪开身子,可是马车一路晃来,她兀自晕眩,一不小心竟栽下马车,让石伯乐给抱个正着。 “这身子都准备开张了,还这么害羞啊?”石伯乐更是肆无忌惮地抚上她的脸,恣意享受那柔嫩的感觉。 “放开!放开!拿开你的脏手!”她只觉得嫌恶,挣扎着大叫。 “有趣,也够呛。”石伯乐抓着她不放,一张娃娃笑脸又转为冷酷狠戾,勾着邪笑道;“好吧,不烧村子,就烧他们的田地,反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烧了也是会再长出作物。” “石伯乐,你不能这样做!”曲柔惊恐不已,她会害了村人啊。 “少爷……”随从也再次询问。 “你们再不去,我回去就叫人烧了你们老家的房子!”石伯乐恶声恶气地道。 “是……”石大虎和石大豹只好领命而去。 “还有你们两个,给我滚开!少爷我办事,不想有人看到!” “可是少爷……”石大龙和石大狮惶恐不已,急道;“老爷夫人一再交代,你二十岁之前不能和姑娘做那回事,否则……” “我明天就二十岁了,这些年我受够了,快滚开!” 差一天没关系吧?石大龙和石大狮只好摸摸鼻子,策马跑开。 “石伯乐,你不守信用!我要走!放我走!”曲柔拼命挣扎,用力推动那个圆滚滚的身躯,她再不赶去阻止,村子就会毁了啊。 她的扭动令石伯乐更加亢奋,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服。 “嘿嘿!别急着回城嘛,先让本少爷痛快痛快。” “放开我!”她不愿屈服,双手更是死命地推打他。 “大姐!放开我的尾巴!” 在林子里边,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他也焦急大叫,扯着小身子想离开大姐的利口。 “我不准你去救她。”胡灵灵十分坚持,一双狐眼望向黑白无常注目的方向。“就是他们两个了,你不能坏了黑白哥哥的差事。” “小姑娘又没做坏事,他们怎能要她死……”他激动道。 “死生有命,时候到了就该去了。”胡灵灵不在乎地道。 “村于是无辜的。” “对喔。”胡灵灵故意考他。“那你该怎么办?” “下场大雨。”他定下心神,转念之间便唤来雨云。 再过片刻,大雨便会降下,那两个随从也会淋成落汤鸡,点不着火。 他随之瞪向石伯乐,正待使出法力—— “不许你轻举妄动。”胡灵灵严正警告。 “大姐啊!”他着急地哀求道。 “别急。瞧,小姑娘也很有本事的,还轮不到你出面。” 这时曲柔胡打乱踢一通,正中石伯乐的胯不要害,痛得他身子一缩,手劲顿弱,她立刻拨开他的胖手,没命地往林子里钻去。 “给我回来!”石伯乐按住痛处,大声吼叫,也追了过去。 曲柔挣开魔掌,一心只想跑回村子,可是她连日来担忧至极,吃少睡浅,加上坐马车的严重不适,早已耗尽力气,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能跑得一步就是一步了。 她跑到哪里了?她蓦地止住脚步,扶住一棵紧临危崖的枯树干喘气,心口怦怦跳,惊险万分地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嘿嘿!没路可走了吧。”石伯乐的狞笑声从后面传来,步步逼近。“该我的,还是跑不掉。不如这儿风景好,我们就在这边快活吧。” 啪!她转身就甩他一个清脆的巴掌,怒道;“休想!我曲柔可不是好欺负的!” “你敢打我?”石伯乐变了脸,面目更加狰狞,猛然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到胸前,喝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尽管威胁,我才不怕你!”曲柔本能反抗,双脚又往前踢去,谁知崖边土石松软,细碎上块纷纷崩落,连带地也让她的脚底踩了空。 “你找死,我还不想死呢!”石伯乐惊觉有异,立刻推开她,赶紧抱住身旁的枯树干作为安全依靠,眼睁睁地看她跌倒、滑落…… 出人命了!旁观的他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跃出,闪电般的小白身影飞向崖边,幻化成人形,也就在这时,那棵枯树不堪石伯乐的重量挤压,喀一声,树干拦腰折断,石伯乐失去了重心,顿时脸色大变,双手乱挥,却是什么也抓不住,人就跌出山崖,倒栽葱似地往下掉。 “啊……”惨叫声渐去渐远,终至消失在深谷底。 幸好曲柔这儿的土石崩落速度转缓,她整个身子都跌出崖顶了,两手竟能及时扳住突出山壁的石头,暂时缓下了下坠之势。 好像听到了石伯乐的叫声,但她无心理会他,她只想活下去,赶快回村子阻止他们放火;可是她才isuu書网想使力往上攀爬,天空突然不起倾盆大雨,雨水来得又快又猛,像是倒洗脚水似地冲刷泥土,她最后的救命石头松动开来,她的心一空,也随之坠落…… 蓦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及时握住她的手臂,紧紧抓牢,再用力一提,将已是全身虚软的她给拉回崖顶。 是谁救了她?雨水好急,淋得她头昏眼花、寒颤发抖,抬头看去,在朦胧交错的雨线中,她见到了那张成熟稳重的胡渣脸孔。 “胡……胡大哥……村子……火……” 直到这时,她才懂得死亡的恐惧,也才松卸了心神,心口一热,热泪涌出,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他——现在变成了魁梧强壮的胡不离,将小姑娘从崖边救上来,冲动过后,却是一脸茫然地抱住她,坐在大雨里发呆。 白无常站在他的旁边,拉了一张冷脸,声音也冰得吓人。“狐小弟,莫要破坏生死规矩,离开曲柔,我要拘她魂魄。” “她还有气息,你拘什么拘……”他不客气地回应。 “她是该死了,是你强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这是你不对,快闪开,别妨碍我执法。” “小弟啊,大姐求你了。”胡灵灵转为人形,不忘撑了一把画上荷花的油纸伞挡住大雨,款款摆摆走来,无可奈何地道;“这小姑娘给了你什么好处,非得你抢着护住她不可?” “没什么好处啊。”他不自觉地搂紧纤弱的小姑娘,想当然尔地道;“我只是觉得她很好,又被小胖子欺负很可怜,命不该绝而已。” “唉,照你这么说,世上也没该死的人了。”胡灵灵眨了眨眼,娇媚地笑道;“白哥哥,你等等,待我跟他说道理……小弟,你做什么?” 她纤指快速伸出,却已来不及破坏他所布下的结界。 “小弟!别傻了,你这是得罪阎罗王啊!”胡灵灵气急败坏地想解开护住他和小姑娘的结界,却是徒劳无功。 白无常的脸色更白了。“狐小弟,你强行扭转生死,改变命运,对她、对你都没有好处。” “反正生死簿是你们写的,涂改一下不就得了吗?”他毫不在乎。 “无知的狐小弟!”黑无常从山崖边冒了出来,手中的绳索拉着才从谷底拘来的石伯乐魂魄,帮腔教训道;“你冲动行事,只不过多帮曲柔争取几天的日子罢了。你没听过阎王要人三更死,岂会留人到五更吗!” “阎老头真不讲理,说拉人就拉人?”他身处结界里,不怕黑白无常强行闯入夺走小姑娘,但双手依然紧紧地抱住她。 石伯乐鬼魂看着这一群人在吵架,神色显得十分困惑,犹不知身处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少爷!你在哪里呀?”大雨中传来石家随从的呼喊。 “大龙,我在这里。”鬼魂立即记起生前之事,见到曲柔被人抱在怀里,就要上前抢人。“她是我的摇钱树! 第5章 你敢碰她,我砍了你的手!” “死了执念还这么重,很难超生喔。”黑无常拉回他,严正地道;“石伯乐,你已成鬼,快随我到地府。” “谁是鬼!我才见鬼了!”鬼魂还是生前不可一世的骄傲神气。 黑无常伸手一抹,现出崖底躺着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圆滚滚身躯。 “你说,那是谁?” “那不是我吗?那件新袍子才花了我三十两……咦!啊?”鬼魂惊叫出声,看看黑无常,看看不省人事的曲柔,看看断成残片的枯树干,再低头看看自己足不沾地的灰暗身子,顿时吓得软倒在地。 “走了。”黑无常拉走他。 “狐小弟,你好自为之。”白无常临走前也丢下警告。 “黑哥哥,白哥哥,慢走啊。”胡灵灵依依不舍,千娇百媚地挥手道别,再转过身子,睇着一脸倔强的他,再次强调;“小弟,石伯乐死了。” “这坏蛋小胖子死了倒好,免得继续为害世人。” “他死了,小姑娘没死,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大雨滂沱,雨声有如万马奔腾,其中还夹杂着石家随从的声音。 “少爷!出事了吗?你快回个声啊!” 会发生什么事?呼喊声越来越近,他的心念也飞快转着,低声念咒,意欲观看小姑娘的未来。 看了老半天,却是一片空白,他大吃一惊,是自己法术失灵了,还是……小姑娘根本没有未来? 石伯乐死了,随从找到她,官府认定是她将石伯乐推下崖底,她百口莫辩,处以死刑,而曲家也逃不过石家的报复,家破人亡,无人善终…… “吓!”他将小姑娘抱得更紧。“大姐,那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啊?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胡灵灵以目示意,睨视昏迷的曲柔,笑道;“要不,我喊白哥哥回来?” 不,他才不想送小姑娘到阴森森的无情阎老头那儿! 他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但他就是不愿意这么一个好姑娘白白跟着小胖子去死。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只希望她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将来他还要找小姑娘上山玩耍,再让她亲一亲,一起爬树捉迷藏。 可偏生石伯乐一死,她也跳不出干系。 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石伯乐不能死。 噗一声,他魁梧的身材一下子挤压变形,转眼就变成了白白胖胖、一身圆滚滚、像个大婴儿似的石伯乐。 “大姐,崖底的小胖子就麻烦你埋了。” 他交代完毕,解开结界,然后眼睛闭起,身子倒下,抱着小姑娘躺在泥泞不堪的地上,“昏”过去了。 “小弟你……”胡灵灵也想昏过去了。 呃,他好像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呜呜,伯乐孩儿啊,你怎能忘了娘呀!”一个肥婆娘抓着他的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连口水都喷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伯乐竟然忘性,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一团大圆球也似的胖老爷背负双手,忧愁而焦急地在大厅走来走去。 “老爷、夫人,少爷八成在山上撞邪了。”石大龙惊魂未定地道;“那场大雨好像鬼打墙,大虎和大豹差点找不到回来的路,我和大狮明明听到少爷的叫声,却只能在林子里兜圈子,走不出去……” “你们还说!”石鉅象怒气冲冲地道;“你们四个没有尽到保护少爷的职责,害他淋雨生病,来人呀,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棍!”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暗自咋舌。不仅外形相貌长得像,连脾性也一样暴躁凶恶。 “爹,娘,不关他们的事。”经由他们为他建立的记忆,他——现在不是狐狸,不是小弟,不是胡不离,而是——石伯乐直接认了爹娘。“可能雨太大,我滑了一跤,磕到了头,就啥都忘记了。” “是啊。”石大虎赶忙猛点头。“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只需好生调养几天,少爷一定会记起老爷和夫人。” “呜呜,伯乐乖乖,你终于喊娘了。”石夫人拭着泪珠,将一道黑不溜丢的菜色推到他面前。“老爷,别尽骂人了,快来陪孩儿吃饭。伯乐,这是你最爱吃的葱爆肥牛肉,光喝药不够,你得补补身子才行。” “嗯!”闻到那油腻腻的味道,他的反应就是作呕。 “呜,伯乐,你怎么了?”石夫人呼天抢地,涕泪一抹,就挥到那盘牛肉里。“快去请大夫,瞧他开的什么药,害我们伯乐吃不下饭!” “娘,没事,我只是不想吃加了太多调味料的菜。” “伯乐生病了,别吃得太油。”石鉅象转了笑脸,亲自拿筷子从堆得小山也似的腿肉中夹出一支,舐犊情深地道;“伯乐,这是卤鸡腿,爹帮你撕开肉片,你小口小口慢慢吃,别噎着了。” 见到那几十只鸡腿鸭腿鹅腿,他想到了山林里自在飞翔的鸟儿,它们也是有两条这样的腿……他又是一呕,拼命摇头。 “爹,不要杀生,好吗?”他低下头为这些鸟禽默哀。 “咦!”石鉅象吃惊地看着爱儿。“你不是最爱吃肉吗?牛羊猪鸡少一样,你就要翻桌子的。” “好好的干嘛翻桌子?砸坏了多可惜。”他细细抚摸桌沿的精致刻工,说不定大姐也会喜欢这么好的东西喔。 “可是你回家后,只喝水和吃药,不吃东西不行啊。” “好吧,有没有青菜萝卜?水果也行。”他的确很饿了。 “还不快去准备!”石鉅象立刻喝斥下人。 “菜不用煮,也别烫,拿清水洗过就行了。”他笑眯眯地嘱咐。 一刻钟后,满桌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换成了青菜萝卜鲜果甜瓜。 石鉅象啃下一片绿叶子,不禁老泪纵横。呜,他老了还要作牛作马,陪爱儿一起吃草呀。 石夫人咬了一口萝卜,立刻痛苦地捧住下巴。唉,年纪大了,生萝卜太硬,差点绷坏牙了。 夫妻俩对望一眼,再齐齐忧心地望向爱子。 他吃得不亦乐乎,已经吃完两盘鲜翠欲滴的生菜,啃掉一根萝卜,咂下一串葡萄,现在则是捧着甜瓜,一口一口嚼咬着。 “不用削皮去秄吗?”石鉅象看他的吃相,忧愁地道;“我还以为他会发脾气,将水果砸得稀巴烂。” “老爷,咱伯乐果然撞邪了,肉都不吃了。”石夫人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怎么办。”石鉅象揉揉额头,头痛不已。 “呜,都是曲家那女娃儿惹的祸,快送走她,免得伯乐再沾秽气!” 他猛然一惊,都回来快一天了,他却只顾着和石家人周旋,竟然忘记保护小姑娘。要是他一个闪失,黑白无常可会乘虚而入呀。 “小姑娘?她在哪里?”他扔下甜瓜,急得站起身子。 “少爷,我们将曲姑娘关在柴房。” “柴房在哪里?快!我要见她!” “伯乐孩儿,你不是要将她送进艳香阁吗?”石夫人哭得好不凄惨,强而有力的肥手扯紧他。“你听娘的话,千万不能和姑娘在一起,否则会送命的啊,呜呜呜!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 “不行,我非她不可,我一定要她!”他急死了。 “啊!昨天不是伯乐二十岁的生日吗?”石鉅象眼睛一亮,喜道;“夫人啊,玉姑仙子说的二十岁大劫已经过了,伯乐可以和姑娘睡觉了。” “对喔,伯乐满二十了,菩萨保佑啊。”石夫人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地拜了又拜。“这些年难为他了,可为了保命,二十岁前绝对不能行房,否则会死于非命……呜,我苦命的孩儿,总算熬过去了。” 他哪管爹娘嘀嘀咕咕,早扯了石大龙带他去柴房。 石鉅象太懂得男人压抑无法发泄的痛苦了,爱子心切的他立刻下令道;“去!将少爷房间布置一下,今晚就让曲柔给咱伯乐冲喜。” 曲柔蒙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床沿。四个花枝招展、服色艳丽的丫头站在床前,朝她指指点点。 “你可别以为穿了这一身红衣服,你就是少奶奶了。哼,想得美喔,你只是第一个和少爷睡觉的姑娘,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直接送到房里来罢了,又没正式拜堂,要说第一号正宫少奶奶,还轮不到你这个欠债人家的女儿。” “是呀,你可别以为咱少爷想跟你睡觉就是爱你,等他兴头过了,你就失宠啦,等着去艳香阁倒酒吧。” “唉,姐妹们,咱们打赌都输了,少爷满了二十岁,第一个竟然不是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睡觉,大家不必赔赌金了。” 曲柔抿唇不语,四个“服侍”她的丫鬟冷嘲热讽,在她面前搬弄石伯乐如何宠爱她们的事迹,她完全不想听,也不予置评。 “哎唷,少爷来了。少爷你穿红蟒袍,变得好俊喔。”四个丫鬟嗲声嗲气,一拥而上,抢着要为他更衣。 “呵呵,你们……”石伯乐受宠若惊,灵活地一闪而过,避开八只长爪的纠缠。“我来想想,你们叫什么名字。” “听说少爷失忆了。”丫鬟们好不哀怨,少爷忘了她们,也难怪不让她们更衣了。“少爷,我是小珠,这是小姬、小暑、小娥,我们的名字都是你取的,你当真忘了?” 继龙虎狮豹之后,怎么又来了猪鸡鼠鹅?这个石伯乐是驯兽狮,专门豢养动物的吗? “忘了。”一切从头来,他咧嘴笑道;“不过现在我记得了。” “嘻!”小珠小姬小暑小娥又想上前扯少爷的衣服。 第6章 “呵呵,我最怕人扒我的皮了,别别别!我自己来。” “啊?”她们既失望又惊奇,从来没见过少爷闪人闪得这么敏捷,几乎不像是他圆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滚滚身材会有的动作。 费了一番工夫,终于赶丫鬟们回去睡觉,他——石伯乐闩上房门,再快步走回床前,迫不及待就掀开头巾,深怕黑白无常早带走她了。 “呼!”他吐出一口气,还好,小姑娘端坐在那里,气息正常,两颊红咚咚的,眼帘低垂着,浓密如扇的睫毛湿湿的……挂着泪珠? 小姑娘眼睛都哭肿了——他的心脏突然用力跳了一下,好像被人用指头捏住,痛痛的,紧紧的,那是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摸上胸口,有些困惑,难道人的心老是这样怦怦乱跳吗? 他俯下身子问道;“你怎么哭了?” “你不要过来!”曲柔感受到他的热气,忽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吓得身子一缩,立刻抓过床边帐幔挡在身前,不让他靠近。 “不要过去?好吧。”唉,他什么人不好变,偏偏变成最讨人厌却又死不得的石伯乐。小姑娘被“他”强迫带来这里,一定很不快活了。 碍于形势,他也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在床前扮石伯乐。 “小姑娘,你饿了吗?这里有果子。” 她摇摇头。 “这糕挺软的,还有这苹果,又脆又甜,我就吃了两个呢。” 她还是摇摇头。 这招好像失效了。他搔搔头,实在不忍她那张惊惶带泪的脸蛋,于是自己先绽开了笑容道;“小姑娘,你爹娘如何喊你?” 曲柔一见他笑,直觉就是嫌恶地别过头去,不想看他可恨的邪肆狂笑,随即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又转回来看他。 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明明是那个圆滚滚的白胖身子,也明明是那张无害的招牌笑容,却不像之前总是白眼看人,拧着嘴角,带着一抹残忍的邪戾之气;今晚,他的眼眸变得好黑、好深黝,好似一汪倒映天光云影的深潭,嘴边笑意是往上勾起来的圆弧,正好和笑弯的眉毛合成一轮满月,这令他圆圆的娃娃脸看起来似乎温和些,也稚气多了,更像是一个套上大人衣服的大婴儿。 是受伤失忆的关系吧?她低下头,还是不愿看他。 “小姑娘,那我该怎么喊你?”他又殷勤地问道。 她声音硬硬地回答道;“我爹娘喊我柔儿。” “柔儿。”他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两只黑眼也笑得眯成一条线。“曲柔,柔儿,真是好听的名字,一念出来,声音就软了、柔了、舒服了。” 肉麻当有趣!曲柔当作没听到他的“甜言蜜语”。 “说要送我去艳香阁,做什么又放我在这里?!”她愤怒道。 “你想去艳香阁?不好啦!那我就看不到你、不能保护你了。” “鬼扯!胡说八道!”曲柔抓紧床柱,努力地撑住自己的身子。 “本来就是‘狐说’了。”他这下子有理说不清,只好抓抓头发,问道;“你要睡觉了吗?闹了一天,我也想睡了。” 一听到睡觉,她全身绷得僵硬,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我来瞧瞧,咱们该怎么睡……”他打量着偌大的房间,有大床、大椅、大桌,那张长榻铺上软垫,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睡的小窝,窗下那张凉椅也不错,夏天躺在青青的绿竹枝上一定很凉快…… 视线转到窗外,竟然见到黑白无常哥俩好站在花园里,甩了甩手上的拘魂索,神情愉快地向他颔首致意。 吓!他们就是不死心吗!他箭也似地冲到窗边,朝他们大叫道;“喂!你们还不走开?!快走!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碰地一声,他用力关起窗户,一扇扇检查是否紧闭,务必做到滴水不漏……呃,虽然黑白无常想来就来,任何门墙都挡不住。 起心动念,双手画出一个大圈,为整座屋子布下一个结界。 黑白无常来了,柔儿势必命在旦夕,他又箭也似地冲回床边,紧张地瞧着她那张晕红得快要烧起来的脸蛋。 “你的脸红得很奇怪……”他终于发现有异,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曲柔立刻去挡,手掌挥得用力了,就撞到他的下巴。 “哎呀,差点咬到舌头了。”他叫了一声。 曲柔以为他又要恼羞成怒,瞪大眼睛看他,准备随时反击。 他揉了揉撞疼的下巴,再度俯下了身子。 望着那对越来越近的黑眸,曲柔不寒而栗。他才被偷看“洞房花烛”的家丁给惹得火冒三丈,她又打他一掌,难道……她真以为自己还有力气挡住暴怒的他吗? 不,她一定要为曲家、也要为自己坚强抵抗,他敢来一拳,她就回一腿,他要敢碰她,她就撞他,她绝不屈服哀求……但为什么……无助的泪水却是不听使唤地流下? “你病了。”那只温厚的掌心还是摸上了她烫热的额头。 她闪不开,也没力气反抗,她强撑到此刻的心力几乎涣散殆尽了。 “打从回到江汉,就没人为你请大夫吗?”他忧心不已。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下了那场该死的大雨让她淋出风寒了。“来,我扶你躺下来,让我瞧瞧你的身体。” “不要!不要碰我……不……” “柔儿,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大恶狼!你放开我!”曲柔无力地嘶喊道。 “我不是恶狼啦,我跟它不同种。柔儿,放轻松,手别揪着衣服,对啦,摆在身子两边,脚也别缩在肚子上,这样好像把自己卷成刺猬似地。吓吓,有一回我和刺猬打架,被它扎了几针,真是痛死了。唔,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对了,你双脚放下来,慢慢躺下,我帮你脱鞋子……” 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像是轻哼小曲,又似孩提时代睡觉的竹摇篮,挂在廊下轻轻地摇呀摇,清风徐徐,将她摇得有些昏沉。 曲柔依然止不住泪。怎么了?为何她会不由自主地听他“号令”?明明不想将自己摆平的,怎地全身又软又重,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 她甚至连思考、害怕、流泪的力气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明,火烫的身子里,仿佛注入了一道从山巅融化的雪水,清澈冰凉,沁人心脾,很快地就安抚下她燥热不适的病体。 睡了,沉沉地睡下了,不再担忧恐惧,安然睡下了。 第三章 他说服自己是石伯乐,也很认真地当这个石伯乐。 他是石家大少爷、爹娘的独生爱子,十八岁时父亲退居幕后,由他主持家业,他比父亲石鉅象更精明、更能干、更狠心,时常“谦称”年少不懂事,带着一张无害的笑脸,使尽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两年下来,将石家产业的规模扩大三倍有余。 “哇呵!”石伯乐惊奇地看着每日倍增的盈余数字,差点拿不住手上的账簿。“我这几天不在,你们这么会赚钱呀?” “少爷英明。”大账房杨西坡双手又奉上另一本厚厚的账簿,涎着笑脸道。“小的听少爷的吩咐,都办好了。” “办好什么?”他圆睁着一双黑眼。 杨西坡瞄了一眼少爷身边的爱妾,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嗯……咳,这是咱石家的机密,这个嘛……少奶奶?” 曲柔面无表情,起身就走,却被石伯乐拉住了袖子。 “柔儿,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指了靠窗边的椅凳,笑道;“你坐那儿,好让我可以看到你。” 曲柔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来到他所指定的椅子坐下,转过脸看窗外空无一物的中庭灰泥墙壁。 杨西坡很感兴趣地瞧着少爷和少奶奶,果然四大丫鬟哭哭啼啼说的是事实;少爷初尝人事,一天一夜足不出户,躲在房里其乐融融、颠鸾倒凤,吓得老爷夫人怕少爷承受不住,差点破门而入救出爱子。 “嘻!”他打开账簿,压低声音,向仍在注目爱妾的少爷道;“依少爷的计画,小的已经处理好曲家的货物和产业,一共入账八十万两银子。” “哇喔!不是才欠十万两吗?” “不是的,少爷你失忆忘了,十万两归十万两,那是他家欠咱家钱庄的。”杨西坡补充道;“最早是曲家得罪了你,拿走一笔石家的布料生意;你就威胁买家不得进货,让曲老头有货无市,然后我们再以贱价买下,高价卖给原来的买家,这一进一出,就赚翻了。” “我这么有心机?” “这是少爷深谋远虑。”杨西坡又翻翻夹在账本后头的几页纸,一脸好笑,凑到少爷的耳边小声地道;“少爷你说要将艳香阁搬到曲家大宅,扩大营业规模,小的都请入画好改装图了。” “曲家大宅?” “这也是在少爷的计画之中。曲家做不成任何营生,走投无路,到处欠钱,又拿房子田地抵押,企图翻身,想想呀,那个顽固的曲老儿怎能斗得过英明神武的少爷,最后还赔上他家的大小姐啊。” “我真狠哪。”他为自己下个结论。 “少爷手段高明,小的望尘莫及,只能瞠乎其后,忠心耿耿追随少爷的脚步,为少爷执箕帚,扫杨奉茶,效犬马之劳……” “人家没地方住,搬到山里也没请大夫,咳得很辛苦。”石伯乐喃喃自语,突然抽出那几张纸,瞧了瞧,又放回去,摇头道;“不改了。” “还是少爷决定做为别院,安置那四只……不,四大丫鬟?” “还给曲家。” 第7章 “什……什什什什么……”杨西坡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向来说风是风,唤雨是雨,他已经很习惯了,可少爷明明运筹帷幄多时,不就为了整死冥顽不灵跟他作对的曲老儿吗? 曲柔也清清楚楚听到他的指示,一直望着外头墙壁的脸蛋转了过来。 “柔儿,叫你爹搬回家吧。”石伯乐开心地道。 “可是少爷……”杨西坡战战兢兢地道;“你嫌他们里头的摆设寒酸,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铲平了。” “我砍树……”石伯乐大惊失色,懊恼不已。“树砍了,松鼠没有窝,鸟儿没有巢,狐狸没树荫遮凉,花草没了,蜜蜂蝴蝶也没得吃花粉,种回去!种回去!再帮曲家置办桌子椅子……嗯,缺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 “我们赚了那么多黑心钱,拿出一些补贴人家,也不为过啦。” “是是是,小的就去办。”杨西坡冷汗直冒,虽然少爷有的是钱,但也未免太出尔反尔,好心得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难道是为了讨好那个始终臭着一张漂亮脸孔的爱妾吗? 曲柔望着石伯乐,脸上仍是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双手指头却放在裙上绞着,好一会儿,她才抿紧唇瓣,又转回去看那堵单调的墙壁。 少爷又下令了。“杨西坡,将这里的中庭种几棵小树小花,将来花开树发,红的,绿的,各种颜色都有,这才好看呀。” “伯乐孩儿,你当真不吃蹄膀?这是娘亲自为你炖煮的啊。” “唉,就算端上皇帝的御膳,他也不吃的。” 石鉅象唉声叹气,明明孩儿看起来很正常,为什么就是不吃饭? 呃,严格来说,不是不吃饭,而是不沾油荤。 “光吃果子、青菜不行的。”石夫人这些日子来担忧极了,五层下巴瘦成四层,不想也知道孩儿没有食欲的原因。“哼,平白无故带回来一个狐狸精,害我们伯乐日夜操劳、气血虚弱,当然吃不下饭了。” 面对充满敌意的石家二老,曲柔不愿杵在这儿当箭靶。 “我先回房了。” “柔儿,我跟你回去。”石伯乐抓了两根红萝卜就要走。 “伯乐,坐下。”石夫人肥手一抓,再示意四大随从挡住少爷,肥油脸挤出两泡泪珠。“呜呜,你今天一定得吃下这块娘的爱心蹄膀。” “娘呀,我不能一刻不见柔儿……” “啊呜呜,有了宠妾,就不要娘了,呜呜啊……” 曲柔加快脚步,将石夫人的震天哭喊抛在脑后,索性跑了起来,穿廊过院,只想赶快回房里躲起来,再也不要见到石家的任何一个人。 “圆房”十来日了,不管石伯乐走到哪里,就将她带到哪里,每当她抬起头来,也总见他的视线放在她身上。人人称羡少爷疼她、宠她,她却觉得自己有如笼中鸟,让他提着四处兜风。 掩上房门,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力抹抹湿润的眼角,不经意地望见摆在长榻上的一只大红绣凤凰枕头。 “新婚”之夜,她睡上一天一夜,醒来后除了鞋子脱掉之外,身上衣物完整,身体也没有异状,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轻薄她,只知道自己病好了。而隔夜他就拎走这只枕头,跑到这边来睡。 长榻这么窄小,他身躯圆滚滚的,一躺下去,不管是正躺侧躺,一半的身子都悬空了,他是要怎么睡呀…… “曲姑娘!” 沉稳的声音传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从屋梁跃下。 曲柔受到不小的惊吓,心脏犹在剧跳,神色却转为惊喜。 “胡大哥!” 胡不离仍是背着从不离身的包袱和长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眼神,站在她身前尺许,深深地注目她。 “曲姑娘,我来晚了。”他痛心疾首地道。 “不……”那异乎常情的温柔声音令曲柔心酸不已,低头哽咽道;“我知道,你那天跑去阻止他们放火……” “我回来时,石伯乐已经将你带走了。” “胡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是你,我看得很清楚,你先去救村子是对的,我不能让村子因我而遭殃。” “你跟我走。”胡不离说着,就握住她的手腕。 犹如大雨中的那一握,他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而这次,他又要将她拉出苦海吗? 那冰凉的大掌握得好紧,曲柔不觉掉下了眼泪。 “胡大哥,我不能走。” “为什么?我保护你离开这里,送你回去爹娘身边。”胡不离失了稳重神情,直接抓住她的双臂,激动地道;“还是我带你离开?我们远走天涯海角,绝不让石伯乐再找到你。” 胡大哥对她竟是有情?怎么可能!她心头一揪,惶恐地望向他。 他相貌英伟,心思纯正,见义勇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汉子,她自然对他有一种姑娘家的敬慕之意,可是…… “不!不行的,我会连累胡大哥,而且大嫂她……” “我尚未成亲,哪来的大嫂?” “可是……那双鞋……” “啊!”胡不离的神情转为悲切,抬头望看屋顶,似乎是在克制不让眼泪流下。“那双鞋的主人……她、她、她……唉,她已经成仙了。” 那不得不从齿缝进出的字眼令曲柔心如锥刺,好为他心痛难过。 “胡大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及起你的伤心事。” “不说这个了。趁那小胖子还没回来,你快跟我走。” “胡大哥,我真的不能走。”曲柔无奈摇头,挣开他的掌握。“石伯乐心机很重,他才还我房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万一我走了,他恼羞成怒,随时会对我家做出不利的举动,我不能不顾家人。” “我去一剑杀了他!”胡不离愤慨道。 “你更不能这么做,这样你会背上杀人之罪。”她哭着阻止。 “曲姑娘,我不能见你在这儿受苦哇。” “他只是要我,我在这里,大家都能平静过日子,我不能走。”她不敢再望向那对深情的双眸,低声道;“胡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我都答应。”胡不离一副赴汤蹈火的慨然神色。 “没什么事的。”曲柔绽开浅浅的、带泪的笑。“请你帮我去看我爹娘,我很想念他们,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就这样?我那双……” “是的,你那双绣花鞋我洗干净了,放在房间柜子的第一层抽屉,你就跟我娘拿了吧。” “房间柜子的第一层抽屉?”胡不离眼里闪动光芒。 “胡大哥,你快走,别让人发现了你。”她咬牙推走他。 “曲姑娘,那……我走了……”胡不离脚步沉重,一步一回头,似是难分难舍。 “胡大哥,再见。”她随即关上房门,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能紧紧地掩住嘴。 下回还有再见的机会吗?这样苦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她就只能受制于石伯乐,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吗? 她茫然抬起泪眸,望着依旧喜气洋洋的新房,不知是否春暖花开,春风不甘寂寞,将花园里的百花香味吹送进来,使得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奇异香气。 哈啾!好呛!曲柔再度喷出眼泪,索性将脸埋在臂弯里,尽情地哭下去了。 胡不离离开房间后,迅如闪电般地奔至花园,魁梧的身子往上一拔,跃上屋顶,随即在晚霞的红光中幻化成一只体态丰腴优美的大红狐。 “大姐,你太过分了。”小白狐瞪着一对黑眼,已经在等她。 “怎样,猪蹄膀好吃吗?” “差点连肠子都吐出来了。”小白狐心有余悸。“害我用了一大壶清茶漱口。娘见我难受,也不敢逼我吃了。” “瞧你呼爹喊娘的,好不亲切,是想继续在这儿当石家大少爷喽?”大红狐微笑睇他。 “我不想当石伯乐,这只是暂时保住柔儿的方法。” “很好!小弟,你可以让石伯乐死了。” “不行。那柔儿怎么办?” “你这死脑筋怎老转不过来!石伯乐已经回家,那么多只眼睛盯着他,不管他是病死了还是跌到毛坑淹死了,都和曲柔无关,她最糟糕的下场就是被送到艳香阁。可这还不简单吗?只要胡不离大侠再度英雄救美就可以了。” “胡不离就是我呀。”小白狐抬了眼,埋怨地道;“刚刚那个不算,你怎能假扮我去欺骗柔儿?” “咦,好心被雷打了!我是让小姑娘了解,有人关心她、在意她,让她存着希望,有活下去的意志,免得她想不开,又让地府多了一条枉死冤魂,这也是为咱姐弟俩积德修福,往成仙之道添一笔功德啊。” “黑白无常不是要抓她吗?” “小姑娘的命运已经改变了,能添得多少岁数,就看她的造化,更何况你动不动就帮她设结界,黑白两位哥哥也奈何不了你。” “可是我死了……”小白狐还是犹豫地道;“爹娘会很伤心的。” “又不是你的亲生爹娘!”大红狐气恼地教训道;“好啊,你再扮石伯乐啊,人家小姑娘的心根本没放在他身上,你想在人界虚耗几十年就耗吧,等曲柔寿终正寝,你的道行也差不多完蛋了!” “这样哦?” “唉。”大红狐怨叹道;“小弟,不是我爱说你笨,你好歹是只修行的狐仙,拜托心窍灵活些,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自毁道行。” “那我是该先死,还是先送她走?” 第8章 “你自个儿斟酌斟酌,我要去取绣鞋了。”大红狐懒得理他了。 美丽的狐身跃过几乎沉入山峦后面的夕阳,撩起天际一抹红火。 小白狐咕咚打个滚,四脚朝天,仰躺屋顶上,唉叹一声。 唉,做人真复杂,好累! 春天的玉姑祠,桃花盛开,绿柳成荫,院落遍植各式奇花异草,若非香火鼎盛,随处可见参拜的人潮,曲柔差点以为踏进哪一家的名园了。 花香芬芳,掺和着拜香焚烧的浓郁香料气味,呛得她又想…… “哈——”啾一声被她藏进帕子里了。 “柔儿,你冷吗?”走在她身边的石伯乐忙脱下外袍,就要披覆在她肩头。“穿着暖和些。” “不,我不冷。”她避开一步,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好吧,这天气挺暖和的。”石伯乐不以为意,又穿上外袍,继续兴致高昂地参观玉姑祠,啧啧称奇道;“看来这玉姑仙子法力无边,有求必应,所以这么多人来这儿求她了。” “少爷,当年就是玉姑仙子测出你二十岁前有大难。”石大豹道。 “果然灵验!”石伯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望向供奉玉姑仙子神桌前的佝凄老太婆,笑道;“您是伺候仙子的管事婆婆吗?我这就捐三百两还愿,感激仙子的庇佑。” 老婆婆抬起头,瞄了一眼跟她挤眉弄眼的石伯乐。 臭小弟,有钱也不多捐一点! 大姐,都扮老太婆了,还一定要穿漂亮的红鞋子吗? 曲柔痴痴地凝视美若天仙的玉姑仙子塑像。听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好心姑娘四处行医,济世救人,忽然有一天乘云归去,原来她的真实身分是天界下凡的仙女,百姓感念她的恩泽,因此塑像立祠纪念她。 这位善心的天女能不能保佑她呢? “我想拜拜。” “好啊。”石伯乐笑眯眯地一口答应。“你这边拜,我到外面逛逛,龙虎狮豹,咱们走。” 少爷不是离不开少奶奶吗?四大随从疑惑地跟着少爷走了出去。 曲柔定下心神,接过老婆婆为她点燃的线香,虔诚地拜了下去。 “柔儿!”吵嘈的香客往来声中,突然有人喊她。“柔儿,这边!” “大哥!”曲柔循声看去,又惊又喜,忙将线香插进香炉里,奔到左侧柱子边,泪水立刻流了下来。 曲复红着眼眶,低声道;“柔儿,你瘦了,是大哥不好……” “你怎么来了?”曲柔用力摇头,她乍见亲人,心情激荡,却仍不免提心吊瞻,忙望向在门外闲溜达的石伯乐,深怕被他发现了。 曲复察觉她的目光,立即忿恨地道;“这家伙害了我们家还不够,竟还不放过你!”他的神色转为悲悯,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哑着声道;“柔儿,你是大家最疼爱的小女儿,你为咱家吃苦了。走!大哥带你回家,你放心,大哥二哥会照顾你一辈子。如果我们先去了,交代儿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孝顺姑姑有如母亲,直到终老。” “大哥,别说了。”曲柔忧伤地道;“我怎么能走?” “我和你大嫂昨晚梦见玉姑仙子了。”曲复急急地道;“仙子告诉我们,你今天会来玉姑祠,叫我带你上马车,直驱城外北郊,胡不离就住在那里;他一见了你,一定会带你离开江汉避风头。” “胡大哥?大哥认识他……” “你忘了?是你托他去看爹娘的呀。他还帮爹带了几帖药,爹吃了果然不咳了,可是一想到你的处境,爹是怎样也好不起来。” “爹……”曲柔泫然欲泣。“我不能走,石伯乐会报复的。” “没错。我不知道这小子在耍什么把戏。”曲复咬牙切齿地道;“他将房子还给我们,我是不会感激的。我只叫你二哥回去守着,还不敢请爹娘回来,就怕他使诈。另外,我已经筹到一万两了,先拿去还他……” 就在此时,外头大庭传来惊叫声,喧闹的玉姑祠里里外外上百个善男信女也噤若寒蝉,个个惊骇地望向那个冲撞石伯乐的小童。 小男童的母亲张大嘴,却是再也号不出声音,明明一进祠里就警告儿子不能接近那个胖胖的公子,怎么……呜,儿子小命不保呀! 小童约四、五岁,他撞到了石伯乐后跌倒在地,犹傻呼呼地坐在地上,仰起小脸,巴巴地张望桃树树梢。 人人心惊胆跳,眼睁睁看着石伯乐抓起小童的肩膀,就像过去一样,谁要敢冒犯他,他就将谁拳打脚踢一顿,管他大人小孩…… “竹蜻蜒飞到树上了吗?”石伯乐将小童顺势一提,竟将他放在自个儿的肩头上,笑嘻嘻地道;“你现在长高了,伸手就构着了。” “啊……”所有的人都掉了下巴,还有人用力揉眼睛。 竹蜻蜒卡在树顶最高处,小童小手徒劳地伸呀伸,虽然桃树不高,但仍差了一大截距离,只得失望地扁了扁嘴。“哥哥,构不着。” “构不着啊?”石伯乐打量一下树梢,随即将小童稳稳地放到地面,摸摸他的头笑道;“看哥哥的喽!” 话一说完,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圆滚滚、白胖胖的身子就如皮球般弹跳而起,才见他的衣摆在空中飘动,瞬间就已经单手拨开枝干,手掌一挥,轻巧地取下那只小小的竹蜻蜓,再飘然落地,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有人才眨了一下眼睛,竟完全错过这场好戏。 大家的嘴巴张得更大!石伯乐什么时候练得这般好功夫?那岂不是更惹不起了?三两下就被他抓回来了,想逃都逃不走! “哥哥好厉害!”小童没有大人的复杂心思,开心地拍手。 “嘻!”石伯乐本想将竹蜻蜓还给小童,心念一动,仍拿在手掌里,眉开眼笑地道;“借哥哥玩玩,好不好?” “好啊!我们一起来玩,大家比赛谁飞得远。”小童呼朋引伴,要刚才一起玩耍的同伴过来。 “飞上天喽!”石伯乐仰头看天,掌心一搓,竹蜻蜓就打转飞了出去,越过花丛,绕过树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如一只活生生的蜻蜓,一路旋出了玉姑祠的围墙。 “哇!”一群孩子们先是看到大哥哥的跳跃功夫,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现在又见他玩竹蜻蜒的本事了得,立刻跟在石伯乐的屁股后面,想要跟大哥哥一起玩耍。 “孩儿啊!”孩子们的父母惊慌不已,也跟了过去。 热闹的玉姑祠顿时少了一半的人,有的去看热闹,有的赶紧回家免得惹祸上身,还有的就像管事老婆婆那样,水波不兴,如如不动,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仿佛这人间的纷纷扰扰都不关己事。 曲柔的视线由院子转了回来,心思也有如那只竹蜻蜓,不断地飞旋过许多念头,起起落落,忐忐忑忑…… “大哥,石伯乐失忆,变得不一样了。” “他失忆?”曲复转回视线,不可思议地道;“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他又想玩什么新花样?柔儿,趁他不在,我们快走。” “大哥,等等。”曲柔低下头,语气坚定地道;“如果我留下来,能为曲家、或是江汉城的百姓做点什么事,那我愿意留下来。” “什么意思?”曲复变了脸色。“你当真喜欢石家的荣华富贵?你别忘了,是谁害得我们如此凄惨,又害得你好好一个玉洁冰清的姑娘……” “石伯乐没有碰过我。” “什么?” “他很听我的话,我不要他碰,他就不碰,我要自己睡,他就去睡长榻,每天笑眯眯的。嗯,我想……若我对他有所影响的话,或许……” “柔儿,你太天真了!”曲复了解她的企图,立刻打断她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哪可能改变得了他!” “不试试怎知道?他现在甚至改吃素了。” “他吃素只是尝鲜罢了,你还道他有佛心了……”曲复越说越激动,眼见妹妹不走,他也动气了。“好!如果小恶魔肯听你的话,转了性,从此规规矩矩做人,那我就每年乐捐一千两银子,交由玉姑祠做善事!” “施主允诺的事,玉姑仙子听到了喔。”一直安静不语的管事老婆婆突然张开眼睛,咧着嘴笑道。 “这个自然。”曲复往神坛上的玉姑仙子拜了一拜,凛然道;“我曲复说到做到。行善助人本是好事,别说一千两,我曲复宁可折寿三十年,也要求得曲家的平安和柔儿的幸福。” “呵,你想折寿?阎王还不想收呢。”老婆婆咕哝一句,还是笑着递给他一炷香。“施主诚心,玉姑仙子一定会保佑你。” 大哥的祷词真诚而急切,曲柔泪如泉涌。大哥能做到的,她也可以做到,横竖就是一试,她不能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了。 朦胧水雾里,玉姑仙子的塑像好像逸出微笑,点头称许她。 她也露出多日不见的笑容,更加坚定决心了。 竹林苍苍,微风沙沙,石伯乐盘腿而坐,百无聊赖地玩弄手中的竹蜻蜓。 柔儿应该走了吧?接下来,他回石家,过两天吞牛肉丸子不小心噎死了,然后拿树叶变“尸体”,他就可以摆脱石伯乐的身分,先变成胡不离带柔儿四处玩耍散心,再送她回家;他则继续去浪迹天涯,其实就是回姑儿山修炼,往成仙之路努力迈进,从此和柔儿再也不相干…… “相公。”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唤道。 “吓!”石伯乐吃惊地抬起头,连旁边专心削竹子做竹蜻蜓的龙虎狮豹也吓了老大一跳,差点削下了手指头。 第9章 曲柔款款走来,跟他一样盘腿坐下,微笑道;“你在这儿乘凉?这竹林子挺幽静的。咦!刚刚那些孩子呢?” 石伯乐呆呆地望着她的笑脸,好看!真好看!她不笑时是一朵含苞花蕊,笑起来更是桃花朵朵开,将苍翠翠的竹林染上绚丽的色彩了。 可是,她怎么没走?难道大姐昨夜没去托梦吗?不,他见到了曲复,但她为何不跟她大哥走?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相公,谢谢你带我出来走走,我心情好多了。” “啊……啊啊……”石伯乐说不出话来,她喊他相公? “大龙,孩子们呢?他们不是跟少爷玩吗?”曲柔和颜悦色问道。 “启禀少奶奶,”石大龙赶紧收起匕首,免得连自己的手掌都削下来了。“孩子们的爹娘说家里有事,带他们回去了。” “没人陪你玩吗?”曲柔取过石伯乐手中的竹蜻蜒,绽开笑靥。“我瞧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很孤单,我陪你玩,好不好?” “好!”求之不得啊。 “相公,起来。”曲柔拉起他的手,两人一起站起身子。 竹蜻蜓舞向天际,高高低低地飘飞打转儿,两人也像孩子似地追着竹蜻蜓,笑着在竹林里奔跑。 “相公,我玩竹蜻蜓的功夫不错吧。”曲柔很卖力地扯开笑容。 柔儿笑了,石伯乐也乐了,那些什么噎死人的计画全抛诸脑后,立刻从石大虎手中拿过刚削好的竹蜻蜒,开心地搓飞了出去 “瞧我的!会追上你的喔!” “追不上的,我的飞得比较高……啊!又挂住了……” 第一支竹蜻蜓飞着飞着,就让竹枝给勾住,随即第二支也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齐齐挂在二十来尺高的竹子上头。 “这么高?”曲柔仰头眺看,抚了抚光滑的竹干青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笑道;“相公你这回一定跳不上去,我这就爬上去拿了。” “我跟你一道上去。” 曲柔抱住竹干,手脚并用将身子撑起,往上爬了几节,竟见到石伯乐也抱住旁边的一株竹子,爬得跟她一样高了。 她不信圆滚滚的他会爬竹子,又奋力往上爬去,待歇息下来,又见他也爬到同样的高度,笑嘻嘻地跟她挥手。 四大随从原本不欲打扰少爷的旖旎风光,这时全吓破了胆子,挤在竹子下面,摆开阵势,准备接住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少爷。 曲柔也有些慌了,万一他再摔一跤,恢复记忆,那可就糟了。 她忙道;“相公,你身子重,竹子承受不住的,你快下来。” “没问题,竹子韧性足,不会折断,只会弯……弯……”他忘了现在不是轻巧的小白狐,而是一个份量十足的石伯乐。 “啊哈!弯下来了……”他爬得越高,竹干也弯得越厉害,他干脆抱着竹子当马骑,想弯哪个方向就往哪边弯去。 “相公,别爬了!竹蜻蜓再做就有了。”曲柔心惊地滑下地面,仰头高叫。 “哈哈!真有趣!”石伯乐在上面晃来晃去,竹干不断地转圈圈,被扫到的竹子也跟着摇摆,彼此撞击,竹叶纷纷掉落,顺便抖落了竹蜻蜒。 “我下去了!”他高叫一声。 地上的五个人都被他转晕了,完全抓不住他掉下来的方向。 “少爷啊!”龙虎狮豹发出凄厉的叫声。 “别叫这么难听嘛,虫子都被你们吓跑了。”石伯乐笑嘻嘻地道。 “咦!”四大随从诧异地望着那根弹回天空的竹子,再看看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少爷。没错,少爷那一个纵跃下来的动作实在太曼妙了,轻巧快速,落地无声,换作是他们,一定是失去重心,跌趴到地上了。 “相公,你没事吧?”曲柔忙跑到他面前,她虽然对他不存感情,但这惊险的场面还是吓得她红了眼眶。 “我没事,别怕。”石伯乐见她两眼饱含水光,略感不舍,他顽皮惯了,大姐只会骂他摔死活该,没想到柔儿竟会为他担忧至此。 他不知不觉举起手来,想摸摸她苍白的脸颊,才伸出一半,随即想到她不喜欢他碰她,只好乖乖缩了回去,忽地圆眼一瞪,脸色遽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推倒在地。 “啊!”曲柔惊叫出声,他那圆滚滚的身躯就这样重重地压了下来,两人身体贴身体,双脚叠双脚,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全无逃脱的空间。 “放开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惊怒交集,一把用力推开他,立即坐起,忍着羞辱的泪水,用力喘气。 她毕竟做不来“勾引男人”的媚事,他才抱住她,她就反感到想吐,还说什么要帮江汉城的百姓“感化”小恶魔! 石伯乐被她推开,顺势在地上打个滚,随即将手上一条弯曲的、蠕蠕而动的绿色粗绳子抛得远远的。 “走开!别来闹了。”他很难得地生气了。 “蛇啊!”四大随从大惊失色,有的抽出武器提防那条蛇回来,有的跑到少爷身边,紧张地道;“是最毒的青竹丝!少爷有没有怎样……” “嘿!它想偷亲柔儿,我才不依。”石伯乐傻傻地笑着,又傻傻地举起右手,翻看一下渗出血丝的手掌。“可换我被咬了……” “相公!”曲柔大骇,泪水夺眶而出。 “柔儿,没事的,不哭……”石伯乐咧出一个憨笑。 “少爷,你不要死啊!”石大狮惊恐大叫。 “我……唉,中毒了,快,去找玉姑……”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天哪!小狐仙竟让青竹丝给咬晕了,他的道行实在太浅、太浅了…… 第四章 “啊呜呜,我的伯乐孩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先是在山里摔呆了头,现在又被蛇咬,我是造了什么孽,要让孩儿这样受苦啊!” 石伯乐躺在床上,拉起被子挡住那不断喷涌而出的涕泪,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对圆滚滚的黑眼珠。“娘,我没事了,你让我休息吧。” “我的苦命孩儿啊。”石夫人摩挲他的头发,涕泪依然滔滔奔流。“呜呜,我好好一个孩儿,就让那只狐狸精给害了,要不是她……” “娘,柔儿她当场划开我的伤口,帮我吸出毒液,差点也中毒了。” “不行,她得离开石家,她再待下去会克死你呀!” “娘,你要她走,我也要走了。”石伯乐踢开棉被,两脚乱踢,他已经抓出跟爹娘撒娇的诀窍了,索性再双手乱抓胸口,口里乱叫道;“我要柔儿!我就是要柔儿!没有柔儿我活不下去了!啊呜……” “好好好!”石夫人手忙脚乱地帮他盖被子,急道;“你别生气,万一体内还有余毒,会窜得更快呀!” “我要柔儿!我要看到柔儿,没有柔儿,一切免谈!” “好,柔儿不是在这儿吗?你乖乖睡,娘不吵你了。”石夫人很不情愿地指着坐在床边小凳的曲柔,随即起身摆了一张臭脸。“狐狸精,我警告你,我叫四大丫鬟和四大随从看着你,我伯乐孩儿还在养病,你给我好好照顾他,若敢让他操劳行房,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石夫人抹着眼泪离开,四大随从立即守在房门外,四大丫鬟也排成一个半圆形围在床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曲柔。 石伯乐咧开笑脸,拿指头扯扯曲柔的袖子。 “柔儿,娘疼我,你别跟她生气。” “不会的。”曲柔低声道。 她就坐在床头,低垂的视线正好看到他包扎厚厚一层纱布的右手手掌,就在他白胖如馒头的手背上,有着两道深深的尖锐齿痕,那是他为她承受的,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怎么可能他救了她……犹记得她摔落悬崖时,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恶眼神,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碰不得的污秽东西,就算掉下去了也无关紧要。 可是,这回不同,在他中毒晕厥之前,他竟还不忘朝她露出憨笑,要她安心,也就是那一笑,让她义无反顾地为他吸吮毒血。 “柔儿,你这两天看着我,也累了。”石伯乐见她发愣,就想起身。“来,我起来让床给你睡。” “相公,别起来,你好生休息。”曲柔深吸一口气,手上拿着巾子,想要帮他抹脸,却又犹豫不前,说不上厌恶反感,但还是不想碰他。 石夫人命令她“照顾”他,这几天她不免喂他吃药、洗脸擦身,因而需要碰触到他的身子,可只要她稍微犹豫,他就会—— “给我。”石伯乐笑嘻嘻地抢过巾子,往自个儿的圆脸抹了起来。 他的笑脸开心极了,一点也没有因为中毒而虚弱的模样,曲柔有些怔忡,目光又移到他那圆滚滚、白胖胖、软呼呼的身体。 说也奇怪,以往远远地就感觉他浑身散发出来的世故和邪气,可现在却带着一股憨拙的奶味……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不是真的有奶味,而是像她刚出生的侄儿,小手小脚圆圆胖胖的,细皮嫩肉,圆脸憨痴,黑眸单纯,动作稚气 对了,就是活生生的婴儿,只是他刚出生就这么大了。 还有,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记得他一向凶恶粗嘎,煞气十足,如今醇厚柔软,语调轻扬,好像随时都很开心似地…… 脱胎换骨!他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让她想嫌恶也嫌恶不起来。 “我还不想睡耶,刚刚是骗娘的,不然她哪肯走。”石伯乐擦完脸,将巾子还给她,又不甘寂寞地侧过身子,笑道;“幸亏玉姑祠的老婆婆厉害,我吃她的符水就好了,现在只是调养身子罢了。” “等相公好起来,一定得去还愿,谢谢老婆婆。” 第10章 她撇去满脑子的疑惑,只是淡淡笑道。 “当然了,还得捐出一笔可观的银子呢。”唉,大姐已经暗示他三千两了。管他的,又不是他的钱,但柔儿可就不一样了。 “柔儿,你真是不要命了,怎能为我吮出毒血?很危险的。” “相公救了我,我竟还误会相公。”曲柔忆及当时的状况,也分不清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担忧了,哽咽道;“我不能不管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四大丫鬟八只美目圆睁,或咬牙,或绞指,或跺脚,少爷和狐狸精竟无视她们的存在,情意绵绵地谈情说爱了…… “那个……曲姑娘。”小暑不愿喊少奶奶,插嘴道;“你再哭哭啼啼,就把咱少爷哭倒霉了。” 小姬也叉腰道;“你累了就走开,换我们服侍少爷。” 小娥忙换上最甜美的嗓音。“少爷,要不要小娥帮你捶捶背?” 小珠不甘示弱地道;“少爷最爱我帮他活络筋骨了。唉,好久没让少爷舒服舒服了。” “小暑,小姬,小娥,小珠,谢谢你们。”石伯乐笑眯眯地望着四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指示道;“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每天跟着我到处跑,常听他们喊腰酸背痛的,你们就一人一个帮他们捶捶背、活活筋吧。” “啊……” “不听我的话?” “呜!一四大丫鬟嘟着老高的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出去。 “柔儿,你坐这儿。”石伯乐终于耳根清静,他将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拍拍床板。“你靠着床柱舒服些。” 他的体贴让曲柔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不敌疲惫,坐了下来,让僵硬的背部有了依靠。 石伯乐一双漆黑的瞳眸眨巴眨巴的,欢天喜地的道;“柔儿,只要你在我身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真的是不一样了。不只是外表和言行变得温和,甚至心思也退化成孩童似地,少了心机,多了单纯,甚至不懂人事……她几乎很难想象他曾经是那么凶恶地想要她…… 她闭上眼,甩了甩头,不欲再想起那个丑恶的石伯乐。 再睁眼,却见一个眨着圆圆黑眸的石伯乐,天直无邪地瞧着她;明知他没有恶意,她还是让他盯得有点脸红耳热,忙深吸一口气,道; “相公,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就好睡了。” “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他翻过身子,改躺为趴,两手交叠放在枕头上,再将圆圆的脸蛋枕了上去,务必将自己摆得舒舒服服的,好专心听她说故事。 “古时候,有个人叫做周处,他脾气很坏,蛮横不讲理,到处跟人打架,大家见了他都很害怕,能不惹他就不惹他。有一天,他看到一个老公公在哭,就问发生什么事,那老公公哭着告诉他,这个家乡有三害,百姓活得很辛苦,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周处很好奇,问老公公有哪三害。老公公就告诉他,第一害,河里有一只蛟龙,常常搅翻河水,害得两岸淹大水,作物都淹坏了;第二害,山里有一只猛虎,见了人就吃,害得樵夫不敢砍柴,旅人不敢过山;至于第三害,就是你。” “你?我?我知道了!第三害就是周处!”石伯乐兴奋地嚷道。 曲柔望看他那童稚活泼的墨黑瞳眸,又继续道;“周处听了,决定除掉祸害。他先去杀猛虎,又去斩蛟龙,可是那龙很厉害,周处潜入水里,跟它大战三天三夜,最后,蛟龙的尸体浮出水面,老百姓发现周处没有上来,非常高兴,纷纷奔走相告第二害、第三害一并除了。可其实呀,周处早就上岸了,他听到老百姓这么说,才知道自己让人那么讨厌,当下心里非常后悔,没想到他竟然是地方的大祸害,于是他……” “自杀了?” 曲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不,他离开家乡,发奋念书,后来有了学问,变成一个勤政爱民的大官。” “完了?” “完了。” “好无聊喔。要我说喔,那个老公公一定是狐仙变的,故意点化他,要他改过向善。” “或许吧。” “柔儿你说,周处是不是有个红粉知己陪他度过苦读的日子?” “这……”曲柔脸蛋微红。“我怎么知道呀。” “一定有的啦。要嘛我这么编,周处杀了猛虎和蛟龙后,伤痕累累地离开家乡,不知何去何从,又被蛇咬了,晕倒在一个善心的小姑娘家门前,然后小姑娘为他吮毒,悉心照顾他,还会说故事给他听……” 他文思泉涌,滔滔不绝地编着周处和小姑娘的山居快乐日子,曲柔听到类似他们之处,不免心跳加速;再听到什么狐仙跑出来教周处法术,打退黑白无常,不觉掩袖偷笑,没想到他的想象力竟是如此丰富。 他还是听不出她的暗示吧?唉,他不只像个大婴儿,他简直就是一个完全不解世事的大娃娃! 他不笨,他只是欠历练。既然来到了这滚滚红尘,瞧着样样事物新鲜有趣,又有柔儿陪在身边,他岂不把握机会,好好地大玩特玩! 嘿!心狠手辣、残酷无情、霸道骄狂、为所欲为……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将石伯乐的个性摸得很清楚了。 “哇!好多小摊子。柔儿你快瞧,糖葫芦亮晶晶的,看了就要流口水。看!那儿桃子堆得像山一样,我回头得买一篓回去。啊!那个人好粗壮的手臂,吓!举起石磨了,太神奇了!吃了他的药丸就能变大力七吗?呵!这红饼儿看起来挺好吃的,借我沾一口……” “相公,这是姑娘的胭脂,不能吃的!”曲柔忙夺下那只伸进嘴里的圆胖指头。 她和石伯乐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路人纷纷走避。他说要出来逛逛,她是一定得奉陪到底;身为这个恶名昭彰的小恶魔的“宠妾”,她不免遭人指指点点,但很快地,指指点点的对象就由她转为石伯乐。 彷如初次来到市集,所有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热闹有趣的人事物都能让他兴奋不已。只瞧他一下子跳到这边看人吹糖,一下子又蹦到那儿瞧店家弹棉花,就像是个活泼好奇的孩童,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想要将这个世界一次瞧个够。 曲柔甚至可以“闻”到他的憨奶味,相处日久,她越能感受那股属于婴孩才有的温热奶香气息,这让她很感困惑…… 石伯乐又跳到一个货架前,开朗的眉目倏忽黯淡了下来。 “唉,卖毛皮啊……” “大爷!您行行好,求求您!”忽然有人在拉他的袍摆。 “大娘,快带你的孩子走!你手脏,快放了石大少爷的衣服啊!”卖毛皮的小贩吓得赶紧赶人,免得惹怒了江汉城的冷血小恶魔。 “走开!别打扰咱少爷。”四大随从也赶忙过来拉人,石大虎拉妇人,石大狮和石大豹则各自拉走两个孩子,看似赶人,实则救人,石大龙掏出几枚铜板,急道;“给你钱,快走快走!” “咦!这条街怎么好多人在讨钱?” 石伯乐发现到了,在这条热闹的大街里,不只有多采多姿的各色摊贩,还有很多衣衫褴褛、神情困倦、骨瘦如柴的乞丐,或坐或躺,形成这大街上极为不协调的画面。 当!也许是饿昏了,乞妇竟是接不住铜板,就任其掉到了地上。 “去年北方闹大水。”曲柔蹲下来捡起铜板,放到乞妇手掌上,回答石伯乐的问题道:“庄稼收成不好,很多人逃难到江汉城,好不容易捱过了冬天,到了春天,却是没钱也没力气回家乡耕种。” “乞丐太多了,实在很不好呀。”石伯乐直摇头。 “少爷。”石大龙抓得住少爷的心思,忙道;“我这就去禀明县太爷,转知你的意思,教他早点将这群乞丐赶出城。” “不用他赶,我来赶。” 曲柔惊怒地站起来,不顾他的面子当众发难道;“你不能这样!” 石伯乐圆睁一双无辜的黑眼,搔了搔圆圆的头颅,有些为难地道;“可是,不赶他们去石家的西郊房子,他们就没地方住啊。” 此语一出,群众大惊,任谁都知道石家的西郊大宅乃是豪华的避暑别院,平常空置在那儿,偶尔招待大官巨贾,平常百姓根本没机会从大门缝里偷瞧一眼里头的盛况。 “嘿!”石伯乐开心地道;“那儿房间多,可以住下几百个人,还有山、有湖、有树、有花,生病的人在那儿养病,才能快点好起来。” “少少少……少爷!”石大龙结结巴巴地道:“这……再过一个月,老爷夫人就要过去那儿避暑了。” “在城里也很凉快呀。你别瞎操心,我自会跟我爹说去。”石伯乐笑眯眯地道;“大龙,我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平日见你很有统御能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我不会啊!”统御?石大龙快中暑了,他只是居四大随从之首,“统御”另外三个兄弟罢了。 “哎呀,很简单的。你就带这些人到西郊房子,安排食宿——”石伯乐见石大龙两眼翻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强人所难,忙笑道;“啊,大家一起帮忙吧。大虎,你去找大夫给他们看病;大狮,你去布庄搬布匹给他们做衣裳;大豹,你去杨西坡那儿领……我看先领个一万两出来,该花的钱就花,记得要记下账来。” 整条大街鸦雀无声,只有不懂事的小婴儿咿咿呀呀哭叫着。 小恶魔行善?天为什么还没塌下来呢? “快去啊。”石伯乐见大家发愣,又笑着催道;“还有,这街上卖吃食的大哥大嫂叔叔伯伯们,就麻烦你们将这儿能吃的东西送过去,再跟我家大豹领钱。” 第11章 众人还是目瞪口呆,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到。 “哥哥,有东西吃吗?”刚才被赶走的小童又回来拉他的袍摆。 “有啊!喂,那卖烧饼的,你先拿两块过来。”石伯乐一张圆脸笑呵呵的,又摸摸小童的头。“你们跟大龙哥哥走,晚上还有香香的被子,让你睡得安安稳稳的喔。” 好不容易,石大龙晃了晃脑袋,牵过小童的手,带着上百名乞丐往西郊走去,其它的小贩也赶忙推车担货,一起去共襄盛举。 曲柔十分震撼,她和众百姓一样难以置信他的作为,可是,他的言行是那么自然,笑容是那么爽朗,难道……他果真转性了? “相公……我……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让他们去忙。”石伯乐大笑道;“你还得陪我去你们曲家。” “啊!”曲柔记起今日出门的目的,心头又笼上一层阴影。“我大哥已经还你一万两,他又出门筹钱了,你今天是拿不到钱的。” “你大哥不在?好可惜。二哥在吗?”石伯乐一副扼腕的表情。 “二哥应该在。” “叫你大哥别忙了,我不是说慢慢还吗?”石伯乐迈开脚步,又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依然像个大婴儿似地呵呵笑道;“我今天就去请教你二哥有关布料生意的相关事情。” “布料生意?” “是啊,做生意总得了解货物的成色、产地、生产、贩卖方式……反正我都不懂,以前只会抢人家赚钱的生意,万一以后没得抢,那我岂不坐吃山空?所以还是本份学些正经的生财之道吧。” 曲柔除了吃惊还是吃惊,就盯住他那对漆黝如墨的圆圆瞳眸。 “说不定我今年可以和曲家合作布料生意喔。” “当真?”曲柔大胆地质问道;“你不会又陷害我家吧?” “柔儿,如果我当了周处,你是不是愿意亲我一下?” “呀!”答非所问,曲柔的脸一下子红了。 “哈哈!”他好乐!他会调戏姑娘了,瞧她脸红得好可爱! 再回头,拉起她那忘了抗拒的柔软小手,开开心心地往曲家而去。 石家宽广的庭园一角,二十来株大树交织成一片小小的树林子,绿树成荫,枝叶随风摆动,走在林间,颇感清凉舒适。 可如今林子下的人们却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望着树上的两个人——不,那个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石家的命根子呀。 “老爷,夫人,少爷不能关掉艳香阁啊!”杨西坡选在最不适当的时刻出现,一脸大便地哀号道:“这是石家最赚钱的事业,很多人靠着艳香楼混口饭吃……” “吵什么!”石鉅象看也不看他,转头怒骂道;“你们这四个笨蛋!怎么让少爷爬上去了……” 四大随从仰头望向两丈来高上的少爷,他坐得可稳了,两只短短的手臂撑在树枝上,让自己两条短短的腿在空中荡呀荡的,再笑嘻嘻地朝坐在旁边树上的少奶奶挤眉弄眼,双手一张,身子往后一仰,噗咚一声——嘿!少爷没有掉下去,而是稳稳地接住少奶奶丢过来的皮球。 少爷少奶奶好样的树上功夫!他们最近看多了,见怪不怪了。 “老爷,是我们的错。”石大龙还是得说些推卸责任的台面话。“实在是这些日子忙进忙出,大伙儿都累了,少爷特地恩准我们在树下睡个午觉,岂料一睡起来,少爷和少奶奶就爬上去了。” 石鉅象忧心地望着儿子。“他从小就不会爬树,跑了两步就喘,怎地现在灵活得像只……”他苦苦思索到底是像什么动物来着了。 “狐狸!”小珠迫不及待地回话。 “呜!就是那只狐狸精把咱伯乐孩儿迷得失去理智了。”石夫人让小娥和小姬扶住身子,泪涟涟地道;“我去玉姑祠求来的制狐狸精符咒,你们床底、粱柱、马桶都贴好了吗?” 四大丫鬟同仇敌忾,齐声回道;“都贴好了!” 再加上忠心护主的她们四处祈求,房间里所有少爷少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全部贴满了赶走狐狸精的五颜六色鬼画符。 “啊!”尖叫声四起,原来是石伯乐纵身一跃,就要直直落下。 “咦!这么多人在下面?”石伯乐这一跃,却是往下斜飞抱住树干,待双手双脚一抱牢,立即兴奋地叫道;“爹,娘,你们也来了!” “伯乐,你不要吓娘啊,娘年纪大了,呜呜!”石夫人泪水狂喷。 “喔。”石伯乐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双脚一落地就抱住胖胖的娘亲,笑道;“娘,你别动不动就哭嘛,我爬树就跟走路一样,不会有事的。” “可是……呜!咦!”石夫人忽然觉得难为情,赶忙推开儿子,破涕为笑道;“都多大了,还抱着娘撒娇?该不会晚上你也抱……” 一双老眼又瞪向那个换上一身劲装、正慢慢爬下树的曲柔。 “晚上?”石伯乐兴匆匆地道;“今晚我为爹娘请来最好的素菜大厨,不能再让你们陪我啃硬萝卜了。” “啊呜!”杨西坡逮到机会继续哀号。“少爷,你不能将艳香阁改成素菜馆,一年短收了几千万两……” “素菜很好吃啊,做得好的话,一样可以赚钱。” “伯乐,这么重大的决定怎么不跟爹商量?”石鉅象脸色凝重地道;“艳香阁是石家的发迹事业,从你高祖父开始经营……” “结果五代一脉单传,人丁单薄,积财不积福。”石伯乐接着道。 呃,严格说来,若不是他在这儿充当少爷,石家早就绝后啦。 “这个,嗯,那个……”石鉅象偷瞧夫人一眼,语气打结。“你二十岁才和姑娘在一起,不像我,不、不是我,你爷爷他们十二、三岁就成天跟丫鬟厮混睡觉,当然精血过早衰败,怎么生也生不出来了。” “老爷,你本事如何我是最清楚了,可别怪我没为伯乐添上几个弟弟!”石夫人怨恨地看他。 “这……扯到哪里去了!”石鉅象赶紧拉回正题。“伯乐,杨大掌柜顾虑得很周到,关了艳香阁,你叫里头的姑娘呀嬷嬷呀龟公呀丫头小厮哪儿去讨生活?我们总得替人家想想。” “都安排好了。柔儿,你帮我说说。她好聪明,这都是她的主意呢。”石伯乐语气兴奋地拉过曲柔。 面对石鉅象,曲柔低眉敛目,不卑不亢地道;“石老爷,石家家业很大,用的人也多,只要稍加留心,便可妥当安置所有需要干活儿的人们;至于姑娘们想嫁人的、回家的,石少爷送她一笔钱,没地方去的姑娘就请人教授制衣裁缝的手艺,将来可以在石家新开的衣铺子谋生赚钱。” “姑娘们对这样的安排都很高兴呢。”石伯乐开心地补充道。 “老爷,又花掉上万两银子呀。”杨西坡始终哭丧着脸。 “哎呀,杨西坡!这是我石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钱。”石伯乐笑眯眯地道:“还是让你少了中间揩油的机会?没关系啦,我再给你加年俸,作为补偿。” “少爷,冤枉啊!”杨西坡脸色惊恐,立刻举手发誓。“我对老爷少爷忠肝义胆,谨守本分,绝不敢多拿一个子儿,如有虚言,教我立即下痢不止……啊?!” “别发誓了,伯乐决定就是了。”石鉅象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从他接下家业,再交到儿子手中,这中间不过十年,他一切交杨西坡打理,乐得什么都不管。如今儿子青出于蓝,他得以安享晚年,这就够了。 “杨西坡,你话还没说完,去哪儿?”石伯乐疑惑地望向突然捂着肚子、五官皱成一团、加快脚步跑掉的杨西坡。 石鉅象和石夫人又拉着石伯乐说话,问东问西,而曲柔身为一个非石家人,无人理会她,她也就默默地退到树下。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皮球,轻轻拂去上头的泥土,转到大树后头,一个人将球丢上了天,自顾自地玩起来了。 夜深入静,曲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将床帐掀开一条小缝,黑暗中,依稀见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子歪在长榻,他两手抱住枕头,脸颊侧贴在手臂,趴睡在榻上小几上面,也不知是怕冷还是习惯,有时他会将双脚缩到榻上,将自己蜷曲得像是一只小小的狗儿或猫儿,憨憨地打着呼儿。 这种姿势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她放下床帐,坐直身子,抓起身边的一条薄被,却是有些犹豫。 她竟然怕他着凉?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倏忽照亮房间,随之轰隆一声巨响,在暗黑的夜空打下了巨雷。 她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她不怕打雷,而是顾虑着他若惊醒了,她就不好意思为他“盖被子”了。 唉,好矛盾的心情。她又将床帐掀开,想看他睡得好不好,蓦地又是一声轰雷,伴着“吱”一声,一团温热的小东西突然撞进她的怀里。 她很克制地不惊叫出声,人也随着那撞击的力道跌躺了下来。 “吱吱……呜呜!”小东西发出惊恐叫声,不断地颤抖着。 她察觉怀里的剧烈颤动,忙摸向那团毛茸茸的事物,此刻又是白光一闪,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只小白狗——不,是那只小白狐! 她不会认错的,那只小白狐小巧干净,尾巴像是一大团轻软的雪白羽毛,此刻拂在她鼻子前,又搔得她酥痒不已,差点就要笑出声。 “你……”她惊讶地抱它坐起来,不断地抚摸它那柔滑的细毛。“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石伯乐抓你来的?” 当然不是! 第12章 呜呜,吓死了,我最怕打雷了,一打雷就现出原形了。 “别怕,别怕,你抖得很厉害啊。”她将它紧抱在胸前,以自身的温暖去安慰那抖动的小身子,柔声安慰道;“不怕了,打雷没什么的……” 轰隆!轰隆!连续两声雷鸣震得他四蹄乱爬,又往她怀里钻去。 呜呜,天一打雷,脑袋就空白了,法力也跑光光了。 “这么怕打雷啊?那你住在山里怎么办?”她不住地抚摸它。“不过,你那里有同伴吧?有伴就不怕了……” 她想到了自己,手劲缓了下来。 只身一人待在石府,想说心事也没有对象,她甚至不敢诉诸纸笔,就怕被石伯乐看见,这种孤寂的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大雨急遽而下,声势浩大,雷霆万钧,啪答啪答地打在屋瓦上。 她彷若被大雨包围,找不到出路,惶然无助,更添孤寂。 柔儿,怎么发呆了?他抬起头来,望向那张略带忧伤的脸孔。 “嘘,我得小声点,不然会被外面那个人听到。”她摸摸它的小头颅,以脸颊蹭了蹭他柔软的狐毛,像是在安慰自己似地低声道;“不怕了,打雷不怕了,真的没什么好怕的,要不我明天带你回姑儿山?那里好清静,没有烦恼的事情……唉。” 柔儿,你在烦恼什么? “可他一定不会让我走的。好奇怪,回江汉之前,他是那么坏,怎么在山上摔一跤,人就变得像孩子似地?” 抱着小白狐,她竟当它是个伴儿,咕咕哝哝跟他说起心事来了。 “我本来很讨厌他,非常讨厌,可是现在……”她抓抓它的耳朵,不觉绽开微笑。“呵,你的耳朵好软,这样摸着舒不舒服呀?” 当然舒服了,唉!当石伯乐让你讨厌,我选定当回狐狸快活些。 “你知道吗?我没办法去讨厌一个总是笑呵呵的大婴儿,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会帮助穷人,关掉妓院,学习本分做生意。也许,他真的改过了,可就算他变好人,我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说着说着,她也觉得自己颠三倒四,既没办法讨厌,也不可能喜欢,却又想多看一眼那对纯然黝黑的童稚圆眸,还想帮他盖被子! “哎,不说了。”她将它举抱到眼前,拿鼻子蹭了蹭它的小鼻头,笑道;“我怎么回事?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又听不懂。” 呵呵,软呼呼的小鼻子呀,柔儿,你好香,我要用力闻闻。 “我不想骗人。一开始是勉强喊他相公,”她又将它抱在臂弯里,任它攀爬在她的肩头,还是自书自语下去,“我以为我能改变他什么,其实是他自己改变的,我顶多帮他拿点主意,可他有的是能干的掌柜和管事,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呀……” 对喔,黑白无常不追你了,要不是上回被蛇咬了,我旱该送你回家了,早走晚走还是得走,可是,好像有点舍不得耶…… 雷声轰轰,雨声淅沥,雨打荷塘,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圈圈交错,晃漾出数说不尽的小小波涛。 曲柔摸摸自己的心跳,却是摸不出自己的心思,兀自发呆,忽尔脸上温热微痒,那熟悉的感觉令她轻轻笑出声来。 “舔我?”她任它的小狐头到处乱蹭乱嗅,闭起眼睛,感受小舌在她脸上柔柔地、慢慢地舔着。 有点痒,但很舒服;那条狐狸尾巴轻轻地在她颈边摇呀摇的,她仿佛飞上了云朵,轻飘飘,无拘无束,所有烦心事都懒得去想了。 “唔,我有些困了。”她抓住被子,想要蒙头就睡,又用力拍拍额头,力图清醒。“你等一下,下雨天凉,我去帮他盖条被子。” 我就在这里呢,我跟你盖同一条被子。 她终究不敌它温柔的催眠,眼皮沉重无比,很快就跌入了梦乡。 他咬起被子,密密实实地将她盖妥,再轻巧地钻进被子,窝在她的肩颈边,舔了舔她那柔嫩的脸蛋,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管他打雷下雨,只要伴着柔儿,他什么都不怕了。 一人一狐体温互相偎依,在甜美的梦境里,有了彼此。 第五章 她一定是做梦了,小白狐怎会出现在石伯乐的房间里呢? 可是——她凝视搁在帖子里的一根毛发,以指腹轻轻捻了一下,这么柔软、这么雪白,她似乎还可以感觉它卧在颈边,那种带点憨奶味的毛茸茸温热感…… “柔儿,我们可以走了。”身后传来石伯乐的声音。 “喔!”曲柔慌忙将帕子折好,贴身藏在怀里,若无其事地回头笑道;“相公,事情都处理好了?” 石伯乐从账房走出来,笑眯眯地道;“南大街那排老房子破破烂烂的,一下雨就漏水,你说看了碍眼,我就叫人拆了。” “虽然你是地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人没了房子住,准备要餐风露宿了。” “这还不简单!那群北方逃难的乡亲养好了身子,开开心心回家去了,西郊宅子又空下来,我让南大街的父老兄弟去那儿帮我看几个月的园子,等新房子盖好了,他们也差不多可以回家过中秋了。” “你可不能涨租金喔。” “我钱很多了啦,要赚就赚大钱,不赚这一点蝇头小利。” “多谢你,相公。”曲柔语声微微哽咽。 她诚心诚意为老百姓向他道谢。这些日子以来,只要她提出建议,他皆欣然接受,而且雷厉风行,立刻交办下去。 江汉城的百姓纷纷传颂着,小恶魔石伯乐发善心、行正道,甚至相貌也跟着改变,现在的他容光焕发、笑容可掬,简直成了小弥勒佛了。 “哈,谢什么!”石伯乐摸摸她的头发,跃跃欲试地道;“石家产业那么多,又黑又乱的,趁我还在的时候整理一下。” 曲柔不明白他说的什么“还在的时候”,正待问明,石伯乐又转头招呼道;“对了,杨西坡,明天请江汉城所有做毛皮买卖的商家吃饭,都邀好了吗?” 跟在后头出来的杨西坡垮着脸道;“都邀齐了,全部会到。少爷,你放弃毛皮生意,将好处白白送给人家,还请他们吃饭?” “你想想,如果你的皮给人扒了,那有多痛啊。”石伯乐不寒而栗,忙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无奈地道;“可毛皮保暖,天生注定作为衣裳的材料,我请他们吃素菜,讲讲道理,要他们留心,山里的狐狸野狼老虎兔子,有孕的、幼小的不抓,一年别超过某个数量……” “少爷啊,人家要赚钱,哪管你这些无聊的道理?” “一定有人懂得相公的用心。”曲柔低头扯扯石伯乐的袖子,又抬脸朝他笑道;“赚钱是长远之计,不能只看眼前。要是连小动物都抓的话,以后再也抓不到野兽,不只断了山里的生机,也断了生意人的生机。” “嘿,柔儿,你是第一个懂我用心的人。” “相公,我再也不穿皮衣皮裘皮靴,不用皮制的东西了。” “好柔儿!”石伯乐笑呵呵地,也去扯她的袖子。 杨西坡忍着气,就看小两口扯来扯去,什么嘛!石家百年的产业就让这两个小娃娃当游戏玩,少爷摔糊涂就算了,好歹他身为大掌柜,有一定的决策份量,偏生少爷对小爱妾言听计从,该赚的不赚…… “杨西坡,你的脸怎么扭得像麻花糖?”石伯乐始终带着一张笑脸,又道;“明天我去拜会巡抚,你银子准备好了吗?” “都用锦盒封好了。”哼,总算还记得正经事。 “嘿!他收了我二千两,就得答应我多开十条商船的营运权,外加辟筑一个石家专用的码头。柔儿,你说这笔生意划不划算?” 杨西坡气恼地插嘴道;“少爷,你这十条商船就自己经营嘛,何必又租了出去?赚租金不比赚来来回回的运货钱啊。” “我不能什么都吃,会撑坏肚子的。江上已经有我石家八十条大船了,够了够了,多了这十条就分出去,有钱大家赚,皆大欢喜。” “这又是少奶奶……”杨西坡斜眼瞪向曲柔。 曲柔故意不接触杨西坡的目光,而是望向窗外爬满青萝的墙壁,那儿淡淡的绿色,搭配地上数十盆柔白色的档子花,让本来是灰秃秃的泥墙中庭变得暖意融融,而且不只这块地方,石家和所属店铺四周皆遍植美丽花草,放眼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柔儿好厉害呢。”石伯乐喜孜孜地道;“她以前就会帮她爹爹哥哥拿主意,女孩儿的心思细腻,想得长远……” “幸亏少爷没将她送到艳香阁。” “杨西坡,你忘了,现在不叫艳香阁,叫清香素菜馆。” “少爷不如将这账房改成佛堂好了!”杨西坡仗着二十年大掌柜的身分,还是生气得拂袖而去。 “我拜的是玉姑仙子,不是拜阿弥陀佛。”石伯乐吐了舌头,瞠大圆眸。“柔儿,我们终于惹恼他了。” “相公每年添他一万两银子,他还不满意?”曲柔笑问道。 “呵呵,只要他经手的帐务,每年总要顺道抹走几十万两,唉,一万两不看在眼里呀。”石伯乐倒也不烦恼,仍是笑嘻嘻地道;“他大权独揽太久,也是时候分摊给下头的掌柜们了。还有,龙虎狮豹也得让他们学点正经的营生本事,不能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当随从。” 谈笑用兵,看似游戏人间,随意玩弄石家庞大的产业,曲柔却看得出他是大智若愚,为家业打下稳固的基础,以待长长久久传给子孙。 他本来就是这么聪明的吧? 第13章 她只需稍加指点,他即可触类旁通。但令她感到困惑是;为何一个人的性情竟能转变如此之鉅?害她越来越没办法讨厌他,也越来越无法虚情假意。 “相公想得很周全。”还是给他一个虚假的笑容吧。 “对啊,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大家才不会乱了手脚。” “咦!” “而且爹娘对我那么好,我离开之前一定要为他们积点福德。” “离开?出事?相公你在说什么?”曲柔心中打个突。 “人总是有个三长两短……” “相公,我不许你胡说!” 曲柔忽然慌了,他年纪轻轻,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怎会这样……她更慌的是自己不平静的心思。明明他是一个害得曲家破产、更逼她不得不和他一起“睡觉”的大坏蛋,为什么她竟会心慌…… 不,不能原谅他过去的作为,她应该要讨厌他! 喊相公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和他爬树玩乐只是应付他的童心,帮他打理家业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害——老天!她需要这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讨厌他吗?不能仅仅就是讨厌他这个带点憨奶味的大婴儿吗? “狐不狐说都好。”石伯乐搔搔头,继续交代事情;“柔儿,叫你大哥不要再去借钱了,利钱的负担太重,我干脆将手上一笔江南丝绸生意转给你大哥,等他赚足了银两再拿来还我。” “那时我就可以走了吗?”她猛然问道。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好难堪!曲柔好想一头撞死。她还在挣扎该不该讨厌他,他却像是玩腻了玩具的孩子,随手就将她丢开了。 “你爹娘昨儿个回城了,你应该回去见见他们。” “你只是……要我回去见他们?”曲柔眨着水眸,浑身不自在,脸蛋也莫名地燥热起来。 “对啊,你一定很想念他们。”石伯乐注视她逐渐染上红晕的脸蛋,仍想照常咧开笑容,嘴角却像是被胶泥封住,只能牵了牵。“回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柔儿。我知道,你在石家一直很不开心。” 曲柔为之一震!他不是成天傻呼呼地笑,怎会注意到她的心情了? “奇怪,眼睛湿湿的?”他不解地拭了拭眼角。 “相公,你在流泪。”她声音很轻,拿指头为他拭去泪痕。 “我哭了?”三百年来没掉过一滴泪的他竟然会哭,唉!人的七情六欲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心口一疼,眼睛就冒水了。 他得想一想,喔,原来——悲伤,流泪;开心,大笑;分别,流泪;抚摸,大笑。所以,分别是悲伤,抚摸是开心!呵!应该开心的。 “柔儿,你的手好软,摸得我好舒服。”他绽开一个憨笑。 “相公……”曲柔轻抚他有如婴孩般柔嫩的圆脸,她也好想哭,只是“回娘家”小住几天罢了,为何搞得好像生离死别? “柔儿,天上有白云,地上有流水,山中有狐狸,很多事情都有天地的规律,不能再违拗下去,我保护你也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了。” “你在说什么?”是谁该回去?她?他?回哪里? “来,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拿出一片绿得发亮的叶子,抓下她抚在脸上的柔软奇#書*網收集整理小手,将叶片放置在她的手心,微笑道;“这是护身符,保佑你不受邪灵瘴气所侵,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只是叶子……”她止不住泪水,他又在跟她玩什么游戏? “不是普通叶子喔,是神仙加持过的,有符咒法力在上头。” “你就爱玩,要爬树摘叶子也不找我,什么时候偷偷去摘的?” “刚刚。” “讨厌!你骗我!”她再也撑不住笑容,抢过叶子,蓦地哭了出来,大喊道;“石伯乐!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一千个一万个讨厌你!讨厌!讨厌!” “我有这么讨厌?”他心里溢出一种酸酸的感觉,好像他不小心吃到未熟的梅子,却又哽在喉中不上不下的酸苦滋味。 “你是很讨厌……”曲柔慌地住了口。 这个孩子似的石伯乐,什么时候如此深刻地牵扯她的心情了? 她赶紧以袖抹泪,镇定地道;“相公,我回去看爹娘了。你干万别去,虽然我大哥二哥好像有点原谅你了,但我爹娘看到你一定又会生气。” “我不会去的,我待会儿叫人送你回家。” 一直形影不离的他们终于要分开了,曲柔望着那对黝黑如墨的瞳眸,他总是开开心心笑着,无忧无虑笑着,现在也还是单单纯纯笑着,带点水光,带点忧愁——也许,是她想太多了。 心情纷乱,只能化作一句简单的道别。 “相公,再见了。” 终究是要告别人间繁华了。 明天见巡抚是个好时机。等谈完正经事,他出了巡抚府的大门,就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踩到香蕉皮摔死吧。这样就怪不了任何人,谁也不必为他的横死负责,他就可以安心回姑儿山修炼了。 唉,要不是大姐拼命催他,人界这么好玩,又有陪他玩耍说故事的柔儿,他真是舍不得离开呀。 没办法,既然生为狐狸,那他只好继续往狐仙之路迈进了。 夜深了,今晚柔儿不在,他也不怕现出原形,噗一声变回狐身,踩着小蹄子,用鼻子顶开门,打了个大呵欠,往他那个软软的大红枕头扑飞过去,准备睡个有点寂寞的觉…… “小狐狸……” 身形凝住,四蹄在空中抓了抓,咚地一声,他掉下地面,难以置信地望向坐在床帐里的她。 柔儿……你回来了?你才回去一个下午就回来了? “小狐狸,你白天躲到哪里去了?晚上才出来?”曲柔亦是惊奇不已。不是梦,小白狐狸确实出现在房间里,而且还是它自己开门进来的呢。 她跑下了床,抱起它的小身子,心疼地轻揉着。 “对不起,突然叫出声,你有没有摔疼了?我可得将你藏好,不然他回来了,说不定会抓你去扒皮……啊,不会了,他现在不坏了,你们可以一起玩……啊啊啊,呵呵。” 柔儿,你回来了,我好高兴!他纵起身子,伸出小舌猛舔她的脸颊,好像不这么舔,就无法表达出他满心的兴奋和欢喜。 “哈哈哈,你就爱舔我。”曲柔被它舔得酥痒难当,想将它抓开一些距离,岂料小狐狸索性抓紧她的肩头,不肯离开了。 柔儿,柔儿,原来我好想你,才半天不见你,我就想你了。 “你这么喜欢我呀?好吧,让你亲亲,亲够了再给你吃果子。” 曲柔嘴角噙着笑意,干脆按住小狐身,免得它掉下来。 从没见过这么“好色”的狐狸。要是待会儿石伯乐见到这只顽皮小狐,孩子心性的他一定也很开心,他们同样带着奶味…… 一样的憨奶味? “贼小狐!还给我!全部还给我!” 男人的声音突如其来,极为低沉,仿佛是从幽深的地底钻了出来,带着一股强烈的怨恨和忿怒,轰得整间房间不断地回响着“还给我”、“这给我”的回音。 曲柔全身寒毛直竖,慌张地四处张望,想找出那个闯进来的男人,随即门窗碰地一响,无风自动关上,烛火也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极度的黑暗,明明是夏日,周遭却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谁……”感觉有人向她走来,她退后一步,壮胆大叫。 吱!身上的小狐狸跳了出去,往黑暗中那个看不见的人形撞去。 “可恶的小狐狸!咬我……”那人怒吼一声,一股冷风横扫出去。 碰!小狐狸撞上墙壁,结实的碰撞声令曲柔的心都绞起来了。 痛死了!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弟我这些日子疏子修炼,竟然着了你的道!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不准你乱来!”曲柔惊骇大叫,双手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抱起被摔出去的小狐狸。 “我是谁?你忘了?我是石伯乐呀,我来找你相好了。”那人阴恻恻地笑着,阴风猛烈地往她吹去。 恶鬼!不许你欺负柔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贼小狐,你冒了我的身分,享尽我应有的荣华富贵,还睡了这小妞儿!”那人越说越恨,讲到最后已是凄厉大叫,回声又轰得房间墙壁不断震动。“我不甘愿!我不甘愿!我要拿回来!” “你在说什么?”曲柔挡不住强烈的冷风,艰困地移步到床边,眼睛稍微适应黑暗,看到那个人形慢慢现出淡淡的白色轮廓,惊疑地道;“你不是我相公,他讲话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石伯乐,我教你看清楚了!” “我才是石伯乐。” 烛光一闪,重新亮了起来,曲柔用力眨了眨眼,就看见房间多出两个人,彼此隔着一张圆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一个是她所熟悉的石伯乐,圆圆的娃娃脸没有笑容,黑眸凝重,额头正缓缓淌下鲜血;另一个则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相似的圆滚滚身材,依稀看得出他那残酷的目光,紧拧的嘴角,狠戾的脸色…… 他也是石伯乐…… 天!她震惊得无法思考。这是什么情况?石家有双胞胎兄弟吗?他们故意躲在房间突然跳出来吓她吗? “恶鬼!走开!回去你的地方!”这个石伯乐大叫一声,双手比划起来。 “哼,我还怕你这只贼狐狸的把戏吗!”那个石伯乐也是双手一挥,不屑地吼叫道;“这些符是什么玩意儿!唬不了我的!” 刹那间,叭! 第14章 叭!叭!所有贴在梁上、床底、桌下、椅背、帐顶的符咒纷纷剥落飞出,甚至帘子后面的马桶也蹦跳而起,将几张红色符咒挤了出来,顿时整间房间不起符咒大雨,好似天女散花,令人眼花缭乱。 “起!”这个石伯乐将所有符咒打向那个石伯乐。 “去!”那个石伯乐将符咒转了方向,往曲柔扑了过去。 曲柔跌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一团符咒再度转个方向,全部飞扑在那个石伯乐身上,他却只消一抖,立刻全部震落,同时也震落了一身浓污血水,从他离地一尺的衣袍流了下来…… 她明白看到了什么,顿时背脊发凉,惊骇得无法叫出声音。 “柔儿!”这个石伯乐正在努力斗法,急得大叫道;“拿树叶护身,快念菩萨,还是阿弥陀佛都好!” “啊……”曲柔慌忙按向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包裹树叶的帕子,手心才按了上去,顿觉一股暖流源源不绝注入,稍稍平稳了她的惊恐。 “求玉姑仙子保佑相公……” “不要念玉姑仙子!”他焦急大吼;“念佛!恶鬼最怕佛号了!” 曲柔赶忙拿出叶子,紧张结巴地念道;“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阿……” 声声佛号,念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却让那个石伯乐变了脸色。 “可恶!没办法使力!”那个石伯乐脸孔扭曲,破口大骂道;“贼狐妖!你窃占我的身分,竟敢搬佛出来对抗我!” “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快回去你的地方。” “好!你走!我只要曲柔!她本来就该跟着到阴间服侍我的!” “我不许!你做坏事活该该死,不能拖她下水!” 这个石伯乐一步步逼近,口气和手劲也逐步加重,那个石伯乐也不甘示弱,即使佛号震得他气势稍减,但还是阴风惨惨,不断地掀桌倒椅。 “哼!贼狐畜也不过这点本事,还敢逆转生死,冒充为人……” “你该轮回就去轮回!你回到这里也是逆转天道!” 轰!十数片叶子激射而出,立即化为十数道星火,将那个石伯乐围烧起来,他见状猛然跳开,鬼吼鬼叫了起来。 “众兄弟!别看戏了!快出来帮我,不要怕这只小狐妖!” “来了!”四方传来阴寒的鬼笑声。 “哪来这么多鬼……”这个石伯乐惊讶不已,立刻打出护身手势。 曲柔胆颤地看着两个石伯乐斗法,已经无法思考这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她全身不断地颤抖,佛号早就念不出来了,因恐惧而剧烈抖动的手指头也抓不住薄薄的一片树叶,就让它那么掉落下来。 叶片离了身,一只冷得像冰块的鸡爪立刻紧紧地钳住了她。 “嘿嘿,小美人儿果然香嫩,难怪老大想尽办法也要回来。” “啊!”她惊叫出声,转头就看到一个削去半边头盖骨的男人蹲在床边,贼眼贼笑地摸她,那脑袋里的血块还像滚汤似地冒泡,她再也无法忍受一波一波袭来的强烈恐惧,崩溃地大声哭喊道;“相公!相公!” “去!”这个石伯乐一个转身,挥掌拍开那只流血小鬼,人也跟着飞奔到她身边,双手张开,抱住她颤动的身子,迭声安慰道;“柔儿!不要怕,我在这里保护你。” “相公……呜呜,我怕……”曲柔一闻到那熟悉的憨奶味,立即将整个人蜷缩进他温热的怀里,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太恐怖了,闹鬼了,她八字明明有六两重的,怎会看到鬼啊? “曲柔,他不是你的相公!”那个阴恻恻又带着怨恨的声音怒道。 “是!他是!”曲柔不住地哭叫,不愿抬头乱看。 “恶鬼!你再不走,休怪我无情!”这个石伯乐生气地道。 她躲在他的怀里,完完全全感觉到他狂跳的心脏和起伏的呼吸,更能感受那有力臂膀的紧密护卫,即使此刻她恐惧得几乎失去意识,她仍然知道,他正在努力保护她。 那是恶鬼啊!她掉下惊惧的泪水,无能为力地抓紧他的衣服。 “兄弟们,上!这只贼小狐法力有限,将他撕了!” “嘿嘿,小姑娘给老大,我们分了这只小狐狸吧。” 曲柔听到众鬼的笑声,不禁哑声哭道;“相公……” “柔儿,别怕,我在这里。”那温柔坚定的声音命令她道;“闭上眼睛,你放心,你会忘了这一切……喂!你们怎能偷袭我啊……” 昏天黑地,砰砰碰碰,喀啦叮咚,曲柔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也知道他正在不住地挪动身体,但无论他怎么动,或跳或滚,他仍是紧紧地拥住她,丝毫不让她受到伤害。 “嗟!地府丢失了这么多只鬼,也不快来清理清理……” 突然又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明显地流露出不悦情绪。 “哇嘿!这个风骚漂亮!够劲儿!”众鬼齐声尖叫。 “再看……还想再死一次?再看,老娘就挖出你们的鬼眼睛!” 这是谁?曲柔意识模糊了,恐惧也慢慢消失了,她想看看是谁来了,但她没有力气,她的身子好沉、好沉,闻着那香香的憨奶味,终于沉入了最深的安眠里。 小珠小暑小姬小娥四大丫鬟紧盯着在前头烧香的曲柔。虽然少爷不要她们跟来,但她们是跟走了,因为看住狐狸精就是她们的使命。 “吓!你别看她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床上功夫,竟然可以把床架震到断成一截一截的,还把少爷捏得满身是伤。” “是咱少爷太重了,他最近老像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说不定是少爷将床给玩坏的,不然他怎么一再叫我们别说出去?” “我看一定是吵架了,整个房间扯帘子、摔枕头、撕被子、踢桌椅,连马桶都给踢翻到门边。呼,幸好里面没东西!这姓曲的女人未免太骄纵了,吵个架都可以将房间翻了过来,累得我们还得一一收拾。” “唉,一边收拾,一边还得瞒着老爷夫人。要是夫人知道了,恐怕又哭得石家大宅淹大水。唉,我们当丫鬟的实在好为难。” 曲柔拿香虔诚祈求,无心理会四大丫鬟的闲言闲语,因为今天早上她跟她们一样震惊。她一觉醒来,不明白房间为什么会乱成了这样,如果是半夜地震刮大风老鼠捣乱,她又怎会没有醒来呢? 她问蹲在地上收拾的石伯乐,却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包扎着布条的他给吓了老大一跳。 他笑嘻嘻地说是昨晚喝醉酒,在房间摔得东倒西歪弄伤的。 是吗?曲柔望着玉姑仙子的塑像,心头纠结成一团,既感疑惑,又很沉重,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他受伤有关系,非常重要,重要到令她感到极度不安,非得要石伯乐带她赶来玉姑祠上香不可。 到底是什么事?她苦苦思索,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怀疑了。胡灵灵以玉姑祠管事婆婆的模样站在神坛边,斜觑曲柔身边的石伯乐。 她记不起来的。石伯乐揉揉背上的痛处,朝她咧个大笑脸。 你行吗?她真的忘了?胡灵灵瞪他一眼。我到昨夜才知道,原来你的法力退步到这种惨不忍睹的程度。如果不是我赶去,你早就被恶鬼吃了。 谢谢大姐。他扮个鬼脸,再偷偷瞧了旁边闭眼虔诚默祷的曲柔。 笨小弟,身上的伤也不会治?你三百年来混得太凶了! 喔,我忘了疗伤心法了。他摸摸圆脸,感觉伤口愈合了,被鬼踩得快断掉的骨头也不疼了,忙拿香拜了几拜。大姐,多谢啦。 别跟我嘻皮笑脸,等回去姑儿山,我一定得逼你闭关一百年,好好重修狐仙的本事! 不要啦,十年就好,一百年怪闷的。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你惹了祸,我还得帮你擦屁股,浪费我修行的时间,也浪费你的时间。 我乐捐你大笔银子,可以了吧。 在你“死掉”之前,最好再从石家拿出一些银子贴补玉姑祠,也不枉大姐我疼你了。 没问题!那大姐……地府那儿…… 知道了啦,昨晚他们只逮回三只小鬼,还有一堆在外边流窜,我这就去向黑白无常打听,你晚上谨慎些。 谢谢! 管事婆婆转个身,掀开神坛旁边的厚重帘子,脚步不稳,摇摇摆摆,看来好像是要进去休息了。 曲柔本想请老婆婆为石伯乐祈福,做些简单的驱邪仪式,见她离开,不禁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柔儿,叹什么气?”石伯乐问道。 被他听到了?曲柔低下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相公,你有认真祈求玉姑仙子保你平安无事吗?” “有啊,我也求她保柔儿平安快乐。” “相公……”一股热流猛往眼眶里冲了上去,曲柔忙眨了眨眼,抬头笑道;“我只是来求个心安……咦!你脸上的伤?”她忍住抚摸证实的冲动,就左右瞧着那张婴儿脸,惊奇地道;“不见了?怎会不见了?小珠小姬小暑小娥,你们快过来看,相公的伤好了!” 四大丫鬟赶忙上前,围着少爷瞧着,也是惊叹连连。 “好了?都好了!黑青不见了,一样的细皮嫩肉!少爷……别拆下布条啊!” 石伯乐笑嘻嘻地拿下缠头的白布条,拿手掌用力搓了搓天庭饱满的额头,“刚才就不痛了,原来是好了。” “怎么可能?”小珠不可置信地道;“明明早上狐……呃,少奶奶帮少爷涂药时,我还看到破了一个洞的伤口,怎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第15章 “玉姑仙子显灵了。”石伯乐笑逐颜开地指着玉姑仙子塑像。“柔儿,你说是也不是?我可是知道你跟她求什么喔。” “你又哪知道我跟仙子求什么!”曲柔脸蛋一红,忙道;“我还没拜完,我再去外头买些素果供奉仙子。” 玉姑仙子果然灵验!她才求仙子保佑石伯乐,愿他伤势快快好起来,转眼竟然就好了,教她怎能不满心欢喜、诚心诚意感谢玉姑仙子。 转过身子,正要出去,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踏进了祠内。 他一身简单的灰布衣衫,满脸的落腮胡子,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形,唯独一双黑眼沉稳有神,仿佛能将这世间一切看得透彻;他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和一个包袱,道出他浪迹江湖的侠客身分。 “胡大哥……”曲柔吃惊地定住脚步,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胡不离……石伯乐亦是同样吃惊,因为这个胡不离不是大姐变的,而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真人。可是,胡不离不就是他自己吗? “胡不离”手上拿着尚未点燃的线香,一步步走向神坛,他并没有留意曲柔的叫唤,好像当她是来来往往的香客之一。 “喂!你……我说这位大哥。”石伯乐却是好奇到不行,拿胖指头点了点“胡不离”的肩头。“嘻,就是你啦。” “这位公子有事吗?” “胡不离”转身开口问道。 曲柔瞬间转过几个念头,她没忘记这两人在山上曾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照面,后来胡不离甚至还想杀了石伯乐…… “胡大哥,我求你不要伤他!”她紧张地脱口而出。 “胡大哥?”那人神色平和,缓声问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呃,是的……”曲柔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姑娘认错人了,我不姓胡。” “好像……好像认错了,你的胡子比较长,年纪也比较大。” 曲柔分辨出来了,不只是声音,还有感觉……都差太多了。山里的胡不离,孩子心性极重,讲起话来眉飞色舞,手脚没一刻安分下来;而这个胡不离,眉不抬,嘴不动,身形沉稳得几乎快黏在地面了,这倒是和后来潜入石家要带她离开的胡不离有几分相似。 她如释重负。至少此人不是胡不离,他不会为难石伯乐。 但她也感到十分难为情,她竟然会认错一个曾经向她表达情意的男人——她慌张地低下头,顿时心乱如麻。 石伯乐仍是好奇地打量那人,笑道;“那可奇了!我看过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耶。” “天下之大,人口之多,面貌相同也不足为奇。” “说的也是。你好,我叫石伯乐,是江汉城最有钱的石家大当家。”他一定得打听清楚,找个时间问大姐为何将他变成此人的模样,于是打个揖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裴迁。”听到他的自我介绍说词,裴迁有了笑意。 “原来是裴大哥,有空来江汉城玩了?这玉姑祠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也算是江汉城的一景,你瞧这屋子还是前朝的雕饰呢。” “我路过江汉,听人说玉姑祠十分灵验,所以过来看看。” “灵喽!实在灵得不可思议。”石伯乐赶忙为大姐宣传一番,指着自己的额头道;“我昨晚磕破一个洞,今天来求仙子,立刻就好了,待会儿我得捐点功德钱才是。你想求什么,不要客气,包你心想事成。” “那我可得认真求了。”裴迁点头道。 “裴大哥有空到我家坐坐,你只消路上拉个人,问石伯乐住哪儿,那间门最大的、树种最多的、花香最浓的宅子就是了。” “多谢,我知道了。”礼多人不怪,裴迁微笑道谢。 “好了,我们走了。”石伯乐笑呵呵地挥手。“既然仙子这么灵验,小娥小姬小珠小暑,我们去外头挑平安符,我多买一些回去。” “我们一定会帮少爷挑到最合意的。”四大丫鬟跃跃欲试。 “不是帮我挑啦,你们一人一个帮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挑几个平安符,再代我送过去给他们。” “嗄?” “柔儿,想什么?”石伯乐再牵起曲柔的手,笑问道。 “啊……”虽然她很习惯他那温厚的手掌了,但她正在试图比较石伯乐和胡不离在她心中的份量,他就这么悄悄地牵了过去,她不免浑身一热,双颊染上酡红颜色。 她任他握牢的手已经说明她的心思了。 跨出大门,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向那个正在上香的魁梧背影。 相貌相似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衣服、包袱、长剑也一模一样呢? 第六章 “柔儿,这是我帮你结的平安符,给你戴上。” 又到了就寝的尴尬时刻,曲柔坐在床上,正打算拉起床帐,石伯乐笑眯眯地定过来,两手扯着一条红丝线,上头串起五片绿叶子。 “又是叶子?”她笑着接过来,往颈子扎去。“上回你给的那片叶子,不知怎么不见了……啊,我头发……” “我帮你。”石伯乐坐到床沿,帮她捧起垂散身后的长发。 “喔……”曲柔脸蛋微热,手指轻缓地在颈后打结,眼睛看到那五片摇摆晃动的叶子,鼻子闻到近在咫尺的憨奶味,她竟感到有些迷醉。 唉!他爱玩,她也陪这个大婴儿玩耍罢了,不必认真的。 “柔儿,你那天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会多待几天。” “我觉得……”曲柔很快打好结,伸手轻抚叶片。“嗯,相公那天讲话怪怪的,好像有点孤单……呃,如果我回家了,就没人陪你玩了。” “我很习惯独处了,不过,有人做伴还真好,至少打雷就不怕了。”石伯乐轻轻地放下她的头发,顺手又抚了抚,摸了摸。 他还没长大吧?曲柔听出他语气里的寂寞。打雷的那晚,她最后还是没帮他盖被子,在那微凉的雨夜里,他是不是渴求着一丝丝的暖意呢? 她蓦地心口一疼,放柔了声音道;“你管理这么庞大的家业,很多事情要伤脑筋,累了吧?” “嘿!有柔儿帮我,我不累。” “我能帮你就尽量帮。”望着那对欢欣无比的瞳眸,曲柔也笑了,双手拿起枕头拍了拍。“这么晚了,也该睡了……咦!” 七八片叶子从枕头里面掉了出来,她心念一动,再掀起垫褥,果然床板也贴了十来片叶子。 “相公!”她好笑地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叶片道;“你到底在玩什么?院子里的树叶都被你摘光了。” “柔儿,我要保护你,我不要让你受到伤害。” “相公,你怎么老是胡言乱语?”曲柔很想笑,可是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认真到她好想哭。 走到外头,他是个条理清晰、足智多谋的当家主子;面对她时,他却总像个傻呼呼的稚气小娃娃,这个石伯乐真是笨得很奇怪呀。 她问出放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你带我回江汉城的那一天,山上突然下大雨,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到你的叫声。” “不知道耶!忘了。”他抓抓头发。 “你这些日子有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吗?就是你山上看过的。” “城里怎么会有狐狸?莫不是你将小狗看成狐狸了吧?” “我不会看错的,那只小狐狸这么小……” 曲柔才比出大小的手势,石伯乐便帮她放下床帐,笑眯眯地道;“好困,柔儿,我这几天老是作噩梦,吓死我了,我能睡你旁边吗?” “吓……” “我睡这儿。”不待她回答,他便一屁股坐到床边地板,那儿早就摆好一个软垫,再抱住他最爱的大红绣凤凰枕头,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将圆圆的头颅枕了下去,脸孔蹭了蹭,调整出他最满意的趴睡姿势。 “相公,”曲柔掀开床帐,脸颊红咚咚的。“你不要睡这里……” “不然你叫我睡哪儿?作噩梦很恐怖的耶,知道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了。”石伯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倒映着她羞红的颜色。 难不成还叫他睡床上?曲柔浑身燥热,又不忍那无助的娃娃脸,便俯身摸摸他的头发,将他当成一个孩子似地道;“好,那你睡这里。” 再转身拿下一条被子,密密地覆盖在他圆滚滚的身子上。 “地上冷,拿这被子包住身子,不要着凉了。” “嘻嘻。” 他将被子拉得紧密些,身子侧靠在床沿,心满意足地闭起眼睛。 不一会儿,便听见他轻轻打着呼儿,曲柔愣愣地瞧着他稚气的睡颜,心知肚明,今夜叫她闻着身边的憨奶味,恐怕是难以入眠了。 瞧见桌上摇曳不定的烛火,她本想下床吹灭,但一来怕吵醒了熟睡的他,二来又担心他作噩梦醒来会害怕,也就任着蜡烛继续燃烧。 放下床帐,隔开了他;很晚了,她也该睡了…… 半夜三更,万籁俱静,石伯乐警戒地环顾房间四周。 三天了,他的“前身”没有回来过,可是大姐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他丝毫不敢松懈,柔儿一入睡,假寐的他就睁开眼了。 他怎能睡得着!无论如何,他拚了命也要保护柔儿。 这已经不是最初怜悯她而救她的初衷了,也不是救人必须救到底的慈悲心肠,而是,他就是要柔儿好好的,无忧无惧,平安快乐,没有烦恼,时时展露她甜美的笑靥,柔柔地喊他一声相公…… 心脏咚地用力一跳,他不解地抚上胸口,闭起眼睛,细细体会为人的奇异心跳。 第16章 噗通!噗通!当他想着柔儿时,噗通似乎会快一点点,同时在那极为短暂的心跳间隙里,心底会涌出一股温甜的滋味,令他圆圆的脸蛋不知不觉绽开一抹憨笑。 “贼狐狸!还给我!全部还给我!” 他霍然惊醒,那个阴恻恻又充满怨恨的石伯乐平空出现了。 “你竟然进得了我的结界……”他惊讶极了,法力果真差成这样? “哼!笨狐畜!凭你那一点功夫,根本抵不住我的怨念!”那个石伯乐语气激动,浑身血污抖得下血雨似地,大吼道;“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还有床上那个女人,她也是我的!” “都不是。你往生了。”他回头望看平静的床帐,他在那儿又设了一个极为坚固的结界,柔儿安睡在里头,绝不会听到外头的异声。 “是你害死我的,贼小狐!你只救曲柔,不救我!” “天命有时,你自己掉下山崖摔死,不能怪我。” “哼,我就是怪你!也要怪曲柔,是她害我跌下去的!” “奇怪了,如果不是你心生邪念,又怎会害得自己跌下去?快回去地府啦,你这辈子完了就完了,下辈子好好修,还是可以过好日子……” “好日子都让你过了,我不甘愿!我不甘愿!我不甘愿!” 随着那个石伯乐的鬼吼鬼叫,房间里所有的家具也震得格格作响。 “够了!我不许你打扰柔儿睡觉!” “没本事的小狐狸,还想跟本少爷斗……我非得将你打出原形不可!” “石伯乐!”惊天动地的一声威严吼声传来。 “谁?”两个石伯乐同时转头。 “地府的黑脸判官来了。”胡灵灵一身火红,婀娜多姿地从墙壁走了出来,脸色却是臭得可以。“就剩你这只怨念鬼还没给抓回去。” “我不回去!”那个石伯乐惊恐地倒退一步。 墙壁里随即走出拿着拘魂素的黑白无常,还有一个面色黝黑、神态威严的官服人物。 “石伯乐,你逃离地府,该当何罪?”黑脸判官喝道。 “凭什么他在人间享乐,我就得待在地府受苦……每天逼我数元宝,数到手指都脱皮了!”那个石伯乐一脸不甘,嘶声吼叫。 “金银财宝,皆是你的幻象。你生前执念在此,死后依然放不下,人世富贵如影随形,就成了你的负担,这是你自找的,并非地府苦刑。” “不懂!不懂!我不回去!” “石伯乐,你执迷不悟,原本还不到投胎的时刻,你可知为何你忽然得以解脱前世的执念束缚?”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要投胎!我要回来!” “唉,果然光靠外力还是不行的,走到孟婆亭半路就让你逃走了。”黑脸判官摇头道;“这个助你解脱的外力,就是另一个石伯乐。” “我……”这个石伯乐诧异地指着自己,他什么都没做呀。 “是的,狐小弟,是你。”黑脸判官正色道;“这个还在世的石伯乐行善助人,累积福德,因为狐小弟不是人,也没有本命,所以所有的福泽阴德全归了你!石伯乐。” “我才不要这只死狐狸帮我!我只要我的家产、我的女人!该下地狱的是这只臭狐狸!贼狐狸!笨狐狸!”那个石伯乐依然不甘心地大吼。 “你只想回来要钱……”这个石伯乐被惹恼了,朝那只鬼喊道;“你有想过回来看看爹娘吗!他们那么疼我……对啦,就是疼你入心肝了,而你就只想到钱钱钱!你有想到生你养你的爹娘吗!” “爹娘又怎样?我死了他们也不难过!呜!我死得好不值得哇!” “他们不难过吗?”黑脸判官沉道声;“石伯乐,你可知狐小弟不扮成你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右手缓缓一挥,现出了一幅又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曲柔被抓处死,石鉅象震怒报仇却落得心神失常,曲家家破人亡,石夫人伤心过度狂吃暴毙,杨西坡趁机卷走三千万两银子远走高飞,过去敢怒不敢言的生意往来商家纷纷落阱下石,石家家道中落,石鉅象生病饿死床上,破败的大门门板在寒风中吱喀吱喀摇晃…… “石家完了……”那个石伯乐看得双眼都直了,神色极为震惊。“我什么都没了……全没了……”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不是你的!”这个石伯乐又是气冲冲地道;“你过了二十年的好日子,哪天不是吃好穿好?可这是凭你本事得来的吗!不是!是你爹爹爷爷曾祖高祖做缺德事赚来的!上一代的财富原本就是虚浮不实,你又继续捅破洞,我帮你看过未来了,就算你活着,也富不过十年!” “你……你凭什么跟我说道理……” “凭我也是石伯乐……对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占据你的身分。”这个石伯乐搔搔头,气势弱了些,回头望着文风不动的床帐。“我一定要保护柔儿,要是不变成你,她会被误会推你跌下山崖的。”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不死……”那个石伯乐还是不愿意相信,嘶喊道;“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黑脸判官出声道;“很可惜,你从未为自己积德,所以还是注定二十岁死于非命。” “如果我做好事了呢?命运是不是会改变?我是不是不会死……” “这是自然。” “原来……”有如醍醐灌顶,那个石伯乐神色一震,喃喃地道;“我不是好人……是我坏了自己的命运……” “你懂了,很好。”黑脸判官转头示意,黑白无常立即拿了拘魂索套住那个石伯乐。 “可是……呜呜,呜呜呜,我死得好惨!”那个石伯乐一跤坐倒,扯着拘魂索嚎啕大哭道;“我掉在深谷里,教狐狸啃光了我的肉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祭拜,就成了孤魂野鬼,呜呜呜……” “笨死鬼!糊涂鬼!”胡灵灵叉着腰,杏眼圆睁,插嘴道;“我警告你二十岁前别碰姑娘,你就要碰!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呜!原来玉姑仙子是只狐狸精啊!”那个石伯乐哭得更大声。 “好了,别哭了啦,狐狸精都是坏的吗?我早就将你的尸骨送回石家墓园,跟你爷爷奶奶睡在一起了。” “呵?有人祭祀了?”那个石伯乐止了哭泣。 “一具臭皮囊罢了,这么念念不忘?你真是执着到笨死了!”胡灵灵早就受不了他们拖拖拉拉讲道理,无聊地剔着修长的指甲。 “兄弟,你不要难过了。”这个石伯乐蹲下来,很诚恳奇#書*網收集整理地拍拍那个石伯乐的肩膀。“我变作你只是权宜之计,等我安排好了,我就会走了。” “不!你不能走!”那个石伯乐忽然抓住这个石伯乐的手。“娘她最不能受到刺激,一点点小事就会哭得惊天动地,千万……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死了……呜呜啊……我毕竟已经死了!” “你别哭,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事实,你投胎路上好走。” “不!我石家家大业大,却是一脉单传,如今我死了……”那个石伯乐睁大一双哭红的眼睛。“你千万不能给我绝后啊。” “可是我总得走,这样假冒你的身分说不过去,对不住你。” “呜呜!你要帮我照顾爹娘,你要守住家业,你要为石家生儿子,你要做石伯乐,你就是石伯乐!你不答应我就不去投胎啊!” “赖皮鬼!”胡灵灵翻了白眼,而她身边的黑脸判官只是微笑。 “我……”这个石伯乐左右为难,他何尝不想留下来陪柔儿? “娘她还是每天吃上一碗乳鸽汤吗?”那个石伯乐含泪问道。 “不吃了。我给她改喝灵芝汤,一样可以皱纹不增,长寿养生。” “拜托你继续让她喝灵芝汤了。” “走了。”黑白无常一左一右抓住那个石伯乐,很难得地开口安慰道;“石伯乐,你仍懂得孝顺爹娘,心存善念,包你来世投到好人家。” 那个石伯乐好像已经接受事实,神情呆滞,再也不见暴戾之气,而是垂头丧气,让黑白无常给带离了房间。 “黑哥哥,白哥哥,再见了,请快带走这个执念鬼吧。”胡灵灵千娇百媚地挥手道别,嗲声嗲气地道;“黑脸大哥,你也小心走,辛苦了。” “狐大姐,多谢你一同帮忙抓鬼。”黑脸判官向她道谢,随之笑叹道;“你家小弟这回白忙一场了。” “唉,这个笨蛋。”胡灵灵笑不出来了。 这个还在世的石伯乐不解地道;“我不忙啊,真正的石伯乐能了结这世的执念,好好回去投胎,我也很高兴。” 黑脸判官微笑道;“狐小弟,到目前为止你所做的一切,是纯粹善事也好,是营生赚钱也罢,连带牵动到数以万计人们的命运,所有福份全归给石伯乐了。” “这好哇,误打误撞倒变好事了。” “笨小弟!”胡灵灵气得伸出食指,用力戳他的额头。“你修的是仙道,你以为光吃果子吸收天地灵气就可以变神仙吗!你有机会就要静心练功修行、结善缘、做善事,累积自己的福份。结果呢,来这儿玩了几个月,福份给了人,道行也不增长,反而退步得更厉害!” “以后有空再修就成了。现在柔儿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狐小弟也挺执着的,不过呢,诸法空相,执着和放开,就是一个转念罢了。”黑脸判官纵声大笑,立刻消失于无形。 “瞧!让地府的哥哥们看笑话了!”胡灵灵还是恼得猛戳个不停。“我辛辛苦苦教你三百年,恨铁不成钢啊,偏生你不明事理又爱玩耍,我看你就回去姑儿山扑蝴蝶算了。” 第17章 “哈哈!大姐,饶了我吧。”石伯乐笑嘻嘻地绕着桌子跑,缩着头颅躲开那只指头,但圆滚滚的身躯实在碍事,干脆噗一声,变成了小白狐狸,一溜烟躲进桌子底下。 “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了吗!”胡灵灵蹲下身,轻而易举抓住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继续戳他的小狐头。“我这就提你回姑儿山,吊你三天三夜,教你吃个教训……” “不要!” 胡灵灵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小狐狸也因那熟悉的声音而愣住,忘记跳下身子,碰一声,直挺挺地摔落地面。 姐弟俩同时望向声音来源,床帐已经掀开,曲柔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大红绣花枕头,一双水眸泪光盈盈,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不……要……”曲柔很艰困地又吐出这两个宇。 不要什么?不要那个美丽女子欺负小狐狸?还是不要相信她所看到匪夷所思的号迫一切? 人?鬼?狐?判官?黑白无常?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天!她一定是作噩梦了。不,她流泪咬着指头,这是真的,甚至她还记起了那个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恐怖闹鬼之夜…… “笨小弟!你的结界有破绽!”胡灵灵看出端倪,气得跺脚。 “糟!”小狐狸跳了起来,立刻变回石伯乐,跑到床前,急道;“柔儿,你要忘记,你很快就忘记所看到的……” “不要!不要!”曲柔眼睁睁又一次看到小狐狸变成石伯乐,终于不知所措地放声大哭。 “小弟,你太慢了,我来帮你!”胡灵灵飞快地挥出手掌。“我保证她明天忘光光……” “我不要!”曲柔闭起眼睛,双手捣住耳朵,用力大叫。 “大姐,算了。”石伯乐阻止大姐的手势。 “干嘛?”胡灵灵诧异地推开他的胖手。“她都看到了,不吓死也搞糊涂了。她既是凡人,就让她过凡人的生活。” “我……”石伯乐望着那哭泣颤动的身子;山头一揪,既叹自己疏忽,更下忍她那茫然惊恐的神情,低声道;“我不想再骗柔儿,我要跟柔儿说清楚,不然我‘死’掉了,她会很难过的。” “你会死掉?”曲柔抬起头,大惊哭道;“你怎么会死掉……” “我慢慢跟你说,柔儿,不哭。”石伯乐俯下身子,本想为她拭泪,又担心她会害怕,只得抽出一条帕子,伸长手递给她,讷讷地道;“不哭了,你不要怕,这是我大姐,她不会害你的。” “你……你……你不是独生子?哪来的大姐?” “就是你看到的,我的原形是一只狐狸,我的大姐也是狐狸。” 曲柔张着嘴,紧扯着帕子,震惊地望着那张极为诚恳的娃娃脸。 她应该害怕、尖叫吗?甚至拔腿就跑?或是赶快找来道士收妖?但她为何还有胆量凝视那双纯然深黝的圆圆黑瞳? “相……公是狐……狸?”她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看到的那只白色小狐狸,就是我。” “你……你是狐狸精?” “我是还没出道的狐仙。” “我……我被你吸了精髓?那个石伯乐被你害死了?” “喂,小姑娘!”胡灵灵挑起柳眉,不客气地指正道;“你说的是妖魅所为,我们走的是成仙的正道,不会害人;那个石伯乐是自己跌死的,我小弟为了保护你,这才化作他的样子黏在你身边。” “为什么?” “他喜欢你呀。” “啊?”彷如一记大鼓锤敲下她的心脏,咚地好大一声,震得她浑身血液翻滚,热水沸腾似地烧了起来。 相公喜欢他……不,一只狐狸精喜欢她?天,她的心好乱! 她捏住帕子,望向坐立难安的石伯乐,只见他好像身上突然爬满了虱子,不自在地抓抓颈子,搔搔头发,扯扯衣裳,同时,那张白嫩嫩的婴儿脸也红了。 这就是她所认知的相公石伯乐;十足孩子气,总像个大婴儿似地呵呵傻笑,身上有一股憨奶味……难怪!他根本就不是那个小恶魔嘛! 或许,她很早就已经区分出这两个石伯乐的差别了,一个是残忍暴戾,一个是天真和善。不是失忆,不是跌伤,而是完完全全换了另一个人。 “所以,那个很坏的石伯乐掉下了山谷?然后,接下来的石伯乐换成了是你?”她心脏狂跳,再问一遍,再一次确定。 石伯乐点点头。 胡灵灵大摇其头,叹了一口气道;“本来石伯乐就不该存在了,被你这么一搞,弄得乱七八糟的,再不走是不行了。” 曲柔忆及刚才所见的画面,心头又是一惊!若石伯乐当时就死了,那么“乱七八糟”的情况恐怕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她的相公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是人?还是小狐狸? 心思混乱到极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扯住石伯乐的袖子。 “相公,你不能走,有些事情,我得好好想清楚。” 她这一想,就想了三天三夜。 她不害怕,真的,不怕。相公还是相公,依然笑呵呵的,做他当家主子该做的事,晚上也乖乖地趴在长榻睡觉,不会突然变成吸人精血的狐狸妖怪。 第一天,她要求石伯乐带她上石家墓园,虔诚祭拜埋在里头的石伯乐,为他念经超度;第二天,她要求石伯乐拿出一万两,以石伯乐的名义布施穷人,修桥誧路,为石伯乐积阴德;第三天,她什么也没做,就是从早想到晚。 总归她所听、所看、所问的一切,三天的时间足够她平息震惊、沉淀思绪,仔细回想来龙去脉,然后,她全明白了。 他是狐仙,她是凡人,他将会离开,她也没有理由留在石家,或许,这段奇异的缘分就此打住,从此分道扬镳,不再相见。 烛火有些刺眼,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珠。 柔儿,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你不要哭。 她听到了!谁在跟她说话?她讶异地抬起头,就看到小白狐站在桌上,圆睁一双深黝的黑眸瞅着她。 “你干嘛又变成这样子?你要回山上了,是不是?”她哭得更凶。 柔儿,我还没要回去,石家生意越做越大,我一下子走不开。 “你交给龙虎狮豹不就得了?” 真是可笑极了,她竟然在跟一只狐狸对话……可她不是跟小白狐说过很多心事吗?还和他亲来亲去,甚至一起睡觉…… 一想到此,她红着脸嚷道;“你别过来,我不准你再来舔我!” 小白狐的黑眸黯淡下来,委委屈屈地趴到桌面,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像只拂尘似地缓缓摇来摇去。 曲柔不想理他,走回床边准备就寝。 咚!她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小白狐跳下地面,再凌空跳起,来个曼妙的前滚翻,又往后一个后滚翻,那雪白的尾巴顺着翻滚之势,完美地包住他的小身子,就像一团飞起来的毛茸茸羽毛球,煞是好看。 接着他又跳上桌,翻了两翻滚下地,再一个利落的纵身,两只前脚掇下碟子里的大苹果,然后背部躺在地上,四脚朝天,拿苹果当球玩,放在肚子上滚来滚去,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也不忘跟着摇摆。 他在干嘛?曲柔收了眼泪,睁大眼睛看他要把戏。 他把戏可多了。他可以拿鼻子铲起苹果,一铲就往上飞了老高,一掉下来又被他的尾巴挥回去,如此玩了好几回合杂耍,苹果落在他背部,他弓了弓小狐身,将苹果推到头顶,再拿他的小头颅顶住苹果,两只黑眸紧张地往上瞧着,僵着背脊,踩着细碎的小脚步保持平衡,不让圆滚滚的苹果掉下来,然后就以这种极为滑稽的姿态从她眼前走了过去。 “别玩了,睡觉了。”曲柔终于露出三天以来第一个笑容,顺手拿下他头上那颗岌岌可危的苹果。 苹果呢?怎么不见了? 他往后瞧着,却只瞧到他那团毛茸茸的尾巴,于是他又追着尾巴跑,追得越快,他也转得越快,到最后简直成了一团快速旋转的大毛球。 噗咚!四条腿打架,他也四脚朝天仰躺下来,大口喘气。 呜呜!头晕了,眼睛冒星星了。 “傻瓜!”曲柔笑中带泪,不就是一只体贴的笨小狐狸吗?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还是害怕,俯身就将它抱了起来,揉揉它的小头颅。“你要逗我玩,也别转得昏天黑地。” 柔儿,你笑了,真好。他开心地伸出小舌,轻轻舔了她的手背。 “讨厌!”一感觉那湿热的气息,她忙将他放到床上,走到窗边让夜风吹散她突如其来的燥热。 夜深静谧,微星闪闪,在天的那一边,是否也有狐仙的传说呢? 身后好一阵子没有声音,她疑惑地转过头,小狐狸不见了,石伯乐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 该不会刚才转晕了?她着急地走到床边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才喊出相公,她就想咬下舌头。哎!本来就没有夫妻名分和实质,既然真相大白,她也不必再和他做戏下去了。 可是不叫他相公,又要叫他什么?叫名字会让她想起那个已经去投胎的大少爷;也不能叫他狐小弟,更不能叫他胡不离——可恶!他和他大姐扮成什么胡不离的,故意欺骗她的感情嘛! 她不必提防小恶魔了,她现在只想往他那只胖胖的手臂用力捏下去,教他见识她曲柔也是有脾气的。 “咦!”还没碰到他,便觉得他脸色异乎平常地死寂。 太安静了,甚至安静到没有呼吸声音,她心头一突,视线从他紧闭的眼睛往下移到那饱满厚实的胸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第18章 他的胸膛像一座安静的小山,完全没有起伏。 不可能!她惊骇地伸手按去,不断地在他胸口寻找,何止没有呼吸,她甚至摸不到心跳! “相公!”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双手用力揉抚他的心口,哭叫道;“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别吓我,你不能丢下我呀……” “哈哈!”石伯乐突然跳了起来,眼睛都笑眯了。 “你……” “柔儿,痒死我了,我胸口最怕搔痒了。”他抓了抓痒处。 “你刚才?” “我这是龟息功,怎样?扮得很像尸体吧?” “你好可恶!这种事怎能开玩笑……”曲柔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推开他,站起身子,拿袖子抹掉为他掉下的一大串眼泪。 “我……”他一见她流泪,急忙解释道;“柔儿,你别哭,我只是练习一下,以后我要离开的话,得先用这一招骗过所有的人。” 曲柔听了他的理由,更是泪流难禁。“你不能这样作弄我!哪有人就这么突然死掉了,任谁都承受不起的!” “是我不好,柔儿,不要哭。”石伯乐有些慌张了。 “你就爱玩!老像个小孩子似地,你可以爬树,也可以玩竹蜻蜓,可你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玩的!”曲柔越说越激愤,这几个月来郁积的心情完全被挑起,一古脑儿就朝他嚷道;“你凭什么捉弄我的命运……好好的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先是推我去青楼卖笑,又带来这里当小妾,你真是坏透了!坏到没良心,坏到死一万遍都不够!” “最初是……是那个石伯乐……” “你也是石伯乐!我该有怎样的命运,我自己去承担!人又不是我推下去的,我自会跟官府说明白,就算被冤枉砍头,我也会找阎王伸冤,我曲柔有权决定我的命运,不需要你们这样摆布!” “可是……我只是想保护你……我……” “我死掉就死掉了,还要你保护吗……你尽可回山里做大神仙!” “不,做大神仙不好玩,留在人间热闹有趣多了。” “我早晚会死,你自个儿去玩吧。” “你若死去,我跟你下黄泉,你去哪儿投胎,我就跟着去。” “万一我下辈子变成男的呢?你要跟我玩断袖之癖啊……” “你变男的,我就变女的。” “我去当和尚呢?” “那么……我就变成你寺庙树上的小鸟,每天唱歌给你听。” 仿佛周遭变成了灵山古刹的一隅,阳光和煦,风吹树动,小鸟儿吱啾吱啾唱着悦耳的曲儿,一切是那么的美好恬静…… 这只执拗的傻小狐狸!望着那深黝黑眸,曲柔泪如泉涌,分不清是方才的气恼还是现在的心动,她还有好多话要说、好多心事要哭诉出来。 “你干嘛不早点跟我说明事实?害我提心吊胆,每天好像踩在冰块上面,想着办法应付你,企图改变你……我好像是个傻瓜,卖力演戏,你却冷眼旁观,看我的好戏……呜!” “不,柔儿,我绝对没有看好戏的意思。”石伯乐冒出冷汗,急得搓手。“我不敢说,是怕吓着你,我一直在想办法送你回去,可总是阴错阳差,最后还是让你知道实情了。” 他的用心,曲柔早已了解,但她就是有满腔的情绪要发泄。 “我一个人闷得好难受,只好跟小狐狸说话,呜呜,你一定在偷偷笑我,我什么心事都让你听走了……” “柔儿,我没笑你,你想帮我盖被子,我很欢喜。” “还说!”瞪大泪眸,脸蛋却染上了层层红晕。 “我也喜欢和你睡觉,好舒服喔。”他绽开一个憨笑。 “不理你了!”曲柔恼得抓起枕头往他丢去,几片树叶随之飞散而出,飘落地面,令她想起他保护她不受群鬼围攻而受伤之事。 “讨厌!讨厌!你最讨厌了!”泪水喷出,无法止住了。 “你还是讨厌我呀?”他失望地低下头,感觉眼睛好像有水要流出来,他很用力地将那酸涩的热水眨了回去,扯开笑容道;“柔儿,别哭啦,既然你讨厌我,那就不该哭,将眼睛哭肿了多难看……哎唷,我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回去!回去!不听话啊?小心我剪了你,刚好给柔儿做一个软绵绵的大枕头。” 只见他右手抓着从袍摆下头冒出来的一大团白色尾毛,左手作势拍打,又忙着将这条不安分的大尾巴塞回衣袍里面,可是大尾巴好像有自己的个性,马上钻出来和他作对,他只好又卖力地和大尾巴互相拉扯。 曲柔瞠大泪眸,就看这个大胖婴儿自说自唱,演得不亦乐乎。 他被讨厌了还是要逗她开心,他到底是笨还是真的……喜欢她? “相公!你很讨厌!没事干嘛长那条尾巴!” “你不喜欢?”他圆圆黑眸更加黯淡,双手慢慢将尾巴挤回衣服里,语气黯然地道;“说的也是。吓到你了?那我收起来了……” “相公!”曲柔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拥住他圆滚滚的身躯,再将脸颊偎进他的胸膛,用力吸闻他独有的憨奶味。 管他是狐狸还是人,她不怕、不怀疑、不多想,现在想做的就是实实在在偎依在这个给予她快乐、平安、温暖的怀抱。 那突如其来的拥抱令他愣住了,一时之间,只能呆呆地站立着。 柔儿主动抱他?柔儿不会怕他?柔儿真的不怕他这只狐狸精?他再也不怕失去柔儿了…… 啊呵!哇哈!太好了!他圆圆黑眸绽出光彩,明亮如星。 她的头脸在他胸部蹭着,蹭得他一阵酥痒,但他忍住了,因为柔儿的芳郁馨香更让他迷醉,那是任何花香都比不上的。 他张开胖胖的双臂,用力搂住她娇弱的身子,将脸埋进了她的头颈之间,全心全意感受拥抱着柔儿的满足和喜悦。 “柔儿,你这三天都不跟我说话,我好怕。”忍不住撒娇了。 “傻瓜,我哪有不跟你说话。”曲柔抑住泪水,只想好好珍惜和他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可你只是问我事情,或是叫我办事,其它时候都不理我。” “这不是理你了吗!”她抬起脸,露出相识以来最灿烂的笑容,再踮起脚尖,往他白胖胖的嫩脸颊印上柔情的一吻。 “啊……”花开了,日出了,彩蝶破茧了,他也醉倒了。 “你不是周处,可我就是要亲你一下。”曲柔说完,便红着脸埋在他怀里,再也不敢抬头看他。 “呵呵。”他憨憨地绽开傻笑,双手更是拥紧了她。 夜阑人静,在彼此相拥的体温里,心,暂时安定下来了。 第七章 应该离开石家的他们,好像忘记了这回事,每天就是结伴出门,一起为石家庞大的产业而忙碌。 往石家码头的路上,杨西坡紧跟在后;已经升格为管事的四大随从还是忠心耿耿地亦步亦趋,保护他们的少爷和少奶奶。 “哇哈哈,我又发财了!”石伯乐笑逐颜开,拍手道;“买下陶家的房子田地,连今年的农作收成也一并拿了,真是一举两得。杨西坡,听说他家还有很多值钱的古董?” “是啊,陶家不识货,古董不是蒙了灰尘就是拿来盛汤装饭,应该找个人整理一下。”杨西坡眼睛放亮,涎着脸笑道;“这个嘛,我……” “大虎,陶家房子就交给你清理了。”石伯乐笑眯眯地交代,“陶家那个不肖子喔,赌输了钱就卖祖产,这样不大好;他逃了就逃了,却害他爹娘没人照顾。既然古董没啥用处,你全部拿去变卖,所得的钱再交给陶家老爹。对了,顺便先帮他们找个地方住。” “是的,少爷!”石大虎中气十足地接下命令。 “这……少爷呀,”杨西坡皱着眉头道;“大虎年纪轻,没见过世面,你叫他去卖古董,万一给人骗了,你岂不亏大了?” “不会啦,只要搬出石伯乐的名号,嘿嘿,谁敢骗我,谁就倒霉!” 石伯乐挤眼睛,歪嘴巴,摆出一个“邪恶”的笑脸,身旁的曲柔见了,忙拿起帕子掩住她明灿灿的笑意。 “少爷,一定得告诉你一件重大的事情。”石大龙脸色凝重地道;“我去监造新船,那造船工头坚持要给我一千两回扣。” “既是惯例,你收下来呀。” “不,少爷对大龙恩重如山,委以重任,让我学到了好多本事,他拿少爷的钱转回给我,我绝不能收。” “好样的!”石伯乐抚掌笑道;“一千两还给他吧。还有呀,就说我石伯乐说的,他做得好,以后自然会再找他;做不好,送再多的钱也没用。赚钱不容易啊,别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 “是!”石大龙精神抖擞地回答。 “哎呀,柔儿你脸上有墨汁。”石伯乐转过身子,伸出胖胖的指头帮曲柔抹脸。“刚刚在账房写字写到脸上了,来,帕子给我。” “别,你忙,我自己擦就好了。”曲柔笑着推开他。 杨西坡越看越气!这小两口子成日在他眼前恩爱也就算了,还不断减少他中间赚钱的机会。瞧瞧那四只小龙小虎小狮小豹,比起他杨大掌柜来,哪能成什么气候! 石伯乐又吩咐道;“大豹,你下午去库房清点现银,我想知道我到底多有钱……” “呜!好痛!别打了!”江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哀号声。 “发生什么事了?”石伯乐皱起眉头,加快脚步赶往正在进行修筑工程的石家码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坐在江边茶寮的魁梧男人飞身而起,转眼就来到码头,他右手疾电般地伸出,立刻攫住一条挥下的鞭子。 第19章 胡不离?曲柔心头一跳,随即又用力眨眼,再往那人看去。 “是裴迁!”石伯乐看得很清楚。 “你做什么……放开!”打人的孙十恶狠狠地瞪向来人,用力扯回鞭子,却是怎样也扯不回来。 也许是在茶寮休息,裴迁很难得地没有背着长剑和包袱,他目光沉静,语气平稳却带着怒意。“我看得很清楚,这位老爹生病了,动作慢了些,你从刚才就一直骂他,现在竟然当他是牛马一样驱使鞭打……” “不行吗……他是石家的工人,就是石家的奴才,干起活儿来又笨又慢,我不能骂、不能打吗……”孙十回首示意,后面又来了五、六个大汉,个个不怀好意地瞪视裴迁。 “奴才也是人!”裴迁右手一挥,鞭子就像一条蛇也似地抖动,一股强劲力道震得孙十松开了鞭子,倒退好几步,一跤坐倒在地。 “好耶!”围观的工人立刻有人叫好,随即闭了嘴,躲了起来。 “老大!有没有受伤?”几个大汉忙过去扶孙十,有的在搜寻众人,怒骂道;“谁在叫好……老子立刻叫你滚蛋!你不想做工,外头可是还有几百个人等着补缺!” “那个老头子也辞了,我不用他了!”孙十抚着发疼的虎口,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挑衅也似地对着裴迁发号施令。 裴迁无视于他的存在,将鞭子甩落地面,上前双手扶起那个挨打的老头子,沉声道;“老人家,我帮您裹伤,再为您讨回公道。” “大爷,呜呜,谢谢你的好意……”老头子不肯起身,抱着裴迁的大腿哭道;“呜,我挨打没关系,我需要这份工,我家婆子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我要赚钱买药,呜呜……” 裴迁脸色凝重,仍然扶起老头子,将他护在身后,直视孙十道;“原来石家财大气粗,尽干没良心的勾当,这里谁是主事者?” “我!”孙十和他的喽啰捋起袖子,握住拳头,一步步往前逼视裴迁,才不信他们一群人打不过这个流浪汉! “我啦!” “少爷……”孙十听到声音,凶脸立刻变笑脸,忙放下袖子,转头迎向主子,笑得口水快要滴了下来。“这地面坑坑巴巴的,你小心走。” 石伯乐笑眯眯地看他。“既然这是我石家的码头,我就是主事者,怎么变成你了?” “小的不敢,因为少爷不在,我是这边工事的总管,当然要为少爷担起责任!”孙十哈腰鞠躬,前倨后恭,简直判若两人。 “总管呀?你辛苦了。”石伯乐不再理会他,朝着裴迁拱拱手,笑道;“裴大哥,你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面的。” “我记得。”裴迁直视着他,冷冷地道;“我还听说石家的小恶魔成了小弥勒,可今日裴某所见,发现江汉百姓言过其实了。” “就是说嘛,怎能说我是小弥勒,真是僭越了。”石伯乐双手合十,慌慌张张地朝天空拜了几拜,接着咧开一个大笑容。“喂,码头总管,你在这里一个月拿多少工钱?” “少爷,五两。”孙十兴奋地回答,是准备加薪了吗? “大豹,给他五十两。”石伯乐挥挥手。“叫他从此在江汉城消失,以后不得再进入石家的任一产业谋差事。” “少爷……”孙十震惊不已,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之间仍难以相信他所听到的话。“这我做得好好的,你你……” “你是做得很好呀。柔儿帮我估算了一下,发现修砌码头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就要价十两银子,哇!”石伯乐摸摸身边的石块堆,不可思议地睁大圆圆黑眸,笑道;“所以呀,我特地带她过来瞧瞧,看这石头是包金箔呢?还是洒银粉?若能转卖出去,又可大赚一笔喽。” 孙十胆颤地道;“少爷,石头从山里挖出来,要切割,要运送,还有这里的工钱,样样都要钱……” “是啊,工人一天只拿五十文,还得挨打,也不知是我和柔儿的算术不好,算来算去,一块石头成本顶多值一两,一万两银子可以盖好的码头,硬是跟我拿了十万两银子。嗯,杨西坡,当初怎么沽价的?” “我被孙十蒙了。”杨西坡不胜唏嘘地叹道;“枉我信赖他这么多年,想不到他竟敢诓骗少爷。” “杨大掌柜啊……”孙十惊恐地道;“那时你……” “回去!回去!”杨西坡不断摇头,拼命向孙十使眼色。“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快走,别杵在这儿碍少爷的眼了。” 石伯乐转向老头子,鞠个躬道;“老人家,对不住,让您受惊了。” “不,少爷,我不敢……”老头子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 “您年纪这么大了还来当苦力,小心折断老骨头了。这样吧,您要不要到我的清香素菜馆帮忙洗菜、拣菜?” “呜,少爷,谢谢……”老头子喜出望外,老泪纵横地道谢。 “不用客气啦。大龙,你带老人家找大夫疗伤,顺便去看看老婆婆的病,所有医药费由我出,以示我的歉意。咦!杨西坡,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大夫?我看你眼睛好像抽筋了。” “不去。”杨西坡铁青着脸道。 “大狮,这座码头的工事交给你了。”石伯乐继续交代道;“有什么疏失的地方立刻改进。还有,记得供应三餐给大家吃。” “谢谢少爷!”江边数十个工人欢喜道谢,声音响彻云霄。 “石少爷处理事情果然明快,裴某心服。”裴迁缓下脸色,郑重地朝石伯乐打个揖。 “裴大哥见义勇为,你刚刚露那一手才厉害呢。”石伯乐说着便模仿裴迁抓鞭子的手势,笑道;“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我嘴也干了,我们去那边喝口茶……” “石伯乐!石伯乐在哪里?”人群中传来一个急促的喊叫声。 “是曲家大少爷!”有人喊道。 “石伯乐,你真难找……”曲复绷着一张俊脸,双手拨开众人,一路寻来,第一眼却看到身形高大魁梧的裴迁,他的神色立即转为惊喜。“啊!胡兄,是你!太好了!我找你很久了。” “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裴迁忙道。 “我不会认错的。”曲复用力摇着裴迁的臂膀,就像见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不由分说地道;“你治好我爹的病,我爹一直想当面向你道谢。你等等,千万别走,等我办好事情,就请你上我曲家做客!” “兄台,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那个姓胡的……” 裴迁还在说话,曲复早已换回一张冷脸,大踏步地往石伯乐走去。 啪!他用力将一张银票贴到石伯乐胸前,义正辞严地道;“最后的二万两了,还你!”一转头找到了曲柔,他脚步不停,急急地走过去拉她。“柔儿,跟大哥回家。” “大哥!”曲柔心慌喊道。 “哎唷,好痒。”石伯乐笑嘻嘻地拿下胸口的银票,忙道;“大哥,柔儿还在帮我整理账本,她挺机灵的,帮我抓出好多莫名其妙不见了的账目,你别急着带她走,我很需要她。” 杨西坡踱到一边去检查工事的进度,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曲复还是没有好脸色。“石伯乐,你改过向善,帮我曲家重新站起来,我感谢你,不计较你过去的作为;可你当初拿我妹妹作为要胁,辱没她清白姑娘的名声,这点我们曲家永远无法原谅你。” “大哥,我都跟你说过了,我其实还是清白之身……”曲柔脸蛋微红,越说越小声,几乎听不见了。 “柔儿,你还道石伯乐真喜欢你吗?”曲复又气又急地道;“你在石家没名没分,最近又听说石家准备和城东李员外的干金联姻,难道你就甘心在这边做小的?大哥不舍,爹娘也不舍啊!” 曲柔眼眶一下子红了,虽知石伯乐会在谈妥婚事之前“死”去,可是他俩毕竟无缘的事实还是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肠。 杨西坡凉凉地插嘴道;“曲大少爷,任谁都知道曲姑娘已经是咱少爷的小妾少奶奶,就算你带她回去,一只破鞋也没人要……” “你说什么……”曲复怒目圆睁,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前揍人。 “我要娶柔儿。” “什么?”曲复的拳头举在半空中,震惊地望向说话的人。 “我去跟爹娘说,李家的婚事不谈了。”石伯乐眉开眼笑,圆圆黑眸闪动着光芒。“大哥,赶明儿我就去曲家提亲,你们要什么聘礼先想好,开一张单子给我,我一定会给柔儿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曲柔满心震动,眼前笼上的水雾令她更加彷徨无依;她能想到的只是他一时兴起,想和她玩一场成亲游戏罢了…… “少爷啊!”杨西坡惊慌地道;“李家是江汉城的第二大富,你两年前就想要他们家的茶叶生意了,还有他家的矿山……” “赚钱要靠本事,不能靠女人啦。”石伯乐春风满面,开心地凝望曲柔。“嘻!不过有个贤内助很重要,她可以教我很多不懂的东西,帮我去赚茶叶和矿山。大哥,你和岳父大人真厉害,让柔儿学了这么多做生意的本领,若她生为男儿,一定帮曲家赚翻了。” “你、你、你……”曲复还是不敢相信,他原先就不指望石伯乐明媒正娶,但更不忍妹妹委屈为妾,因此才会前来带走妹妹。 “大龙、大虎、大狮、大豹,你们去帮我翻黄历、找媒婆,呵!我石伯乐的婚事非同小可,你们四个一定要合力办好。” “没问题!我们一定如少爷所愿,筹办一个江汉城有史以来最风光、最盛大的婚礼!” 第20章 四大随从欢喜应允,用力拍着胸脯。 “对了,得准备千桌素宴,我要所有百姓来喝喜酒……” “等等!”曲复用力甩头,再吸一口气力图清醒。“石伯乐,你要娶我家柔儿?给她当少夫人?” “是啊,就是我石伯乐的夫人。”石伯乐洋洋自得地道。 “相公,婚姻不能拿来玩的。”曲柔低下头,她什么都可以跟他玩,但这次绝对不行,她说着说着声音也颤动了。“婚约是一种承诺……” “我懂,婚约是一辈子的承诺。” “你什么时候懂的?”曲柔心悸不已,眼眸闪动泪光。 “你还道我没眼睛可看、没耳朵可听吗?”来到这人间,他看得可多了,街上不时走过迎亲的队伍,更别说他常收到喜帖跟他讨红包了。 在姑儿山的三百年里,他孤独惯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当上新郎倌,那似乎是一件遥不可及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在江汉城,他有柔儿为伴,他眷恋着她的温柔,欢喜着她的笑语,而柔儿的娇颜也因他的拥抱而更加美丽,这种两人互相依存的亲密感令他十分心动。 他好想永永远远留住这份感觉。 心意既定,他又笑道;“大家都是这样的呀!喜欢一个姑娘,舍不得离开她,就将她娶回家当老婆,不是吗?” “可是你……”大神仙,你不是该走了吗? “我不走了,走不掉呀。”石伯乐指向江边的码头工事,再缓缓地指向江汉城,那儿还有他庞大的石家家产。“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爹娘,也要守住石家产业,偏偏我以前做过太多坏事,捅的漏子也不少,如果不一一补好,跟往来商家重修善缘,真的是富不过十年。” “那也不用你来承担,那又不是你的过错。” “既然当了石伯乐,我就是石伯乐,自己做错自己担,自己的道路自己开,我这个石伯乐活下来了,一定得认真把石伯乐好好活下去。” “你不属于这里,你有更好的去处。” “这里有柔儿,这里就是最好的去处。” “呜……”曲柔泪如泉涌,这么肉麻的话就这样当众说了出来? “柔儿,不哭。”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我带你进石家,我就得负责到底。好险,如果今天不是大哥提醒,我都忘记你在石家受委屈了。没关系,我很快就会给我最喜欢的柔儿一个名分了。嘿嘿,大家听着了,曲柔将是我石伯乐的妻子喽!”他语声扬起,正式宣布他们的婚约。 龙虎狮豹红着眼眶拍手,虽然他们听不懂少爷少奶奶的奇怪对话,但仍是欢欣鼓舞地道;“少爷终于要娶少奶奶了!” “少爷万岁!少奶奶万岁!”码头众人亦是欢声雷动。 “石伯乐,你……”第一回看到小两口的亲密举动,曲复傻了眼,还是无法相信地道;“我妹妹太单纯,竟让你给拐了。” “不,是柔儿拐走我的心。”石伯乐笑眯眯地道;“她晚上会帮我盖被子,说故事给我听,闻起来又香香的……” “别说了啦!”这种“闺房情事”也说出来让人知道奇#書*網收集整理!曲柔满脸通红,一扭身就跑走。 “柔儿,去哪里?我也去!”石伯乐急急地黏了上去。 “少爷不能一刻没有少奶奶呀。”石大龙笑着向曲复补充说明。 纵然事不关己,裴迁仍为这对新人逸出了祝福的微笑。 江边喜气洋洋,唯独杨西坡垮着快要馊掉的臭脸,忿恨不平地道;“不行!我去告诉老爷夫人,不能再让少爷这样二忌孤行了。” 杨西坡的抗议当然无效,即使石鉅象和石夫人再怎么不喜欢曲柔,可只消石伯乐绝食一餐,心疼爱儿的爹娘立刻点头答应婚事。 坐在树下,清风拂面,曲柔闭起眼睛,享受午后的悠闲时光。 “唉,我们没希望了。”林子外头小径传来小珠的声音,语气显得亢奋,一点也没有失望的情绪。“这倒好,反正本来就不可能当小妾,不如各自去当个管事奶奶,还可以独当一面呢。” “小珠你好不害臊,你爱大龙,自去嫁他,别拉我们下水。” “咦!小娥你上回不也跑去陪大虎整理古董吗?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他喔。” “你乱扯!我知道的是小姬喜欢大豹,库房没窗子,里头闷热,每回大豹进去清点银子,她就捧条凉巾子在外头等他,我都看到了。” “怎么扯到我了?还说呢,大狮晚上常常跑来找小暑,两个跑出去偷偷亲嘴,以为我们不知道呀。” “我捏了你的嘴!哎呀呀!你倒先捏我了!” 四个丫头互相嬉闹,彼此取笑,言语间洋溢着羞怯和甜蜜,笑声渐去渐远,花儿轻轻摆动,仿佛是感染了这幸福的氛围,翩然起舞。 曲柔也跟着她们笑了。这一切真好!她不安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四大随从和四大丫鬟也有了归宿,以后生了孩子,一定会抱娃娃来给她这个少奶奶瞧…… 她的心突然一凉,立刻张开眼睛,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美艳的红衣女子,正俏生生地勾起嘴角,朝她微笑。 “大姐!”她吓了一跳,赶忙站了起来。 “你还是唤我胡姑娘或是胡大姐吧。”胡灵灵收起笑意,眸光倏忽变得冰冷无比,语气也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家小弟呢?” “刚吃完午饭,他在陪他爹娘说话,待会儿才过来。” “这就是了。”胡灵灵说笑就笑,还笑得柔媚动人,令姑娘见了也不禁心折。“当媳妇的要得到婆婆的欢心,不容易呀,石家二老一直不喜欢你,你有自知之明吧?” 曲柔知她是比石伯乐道行更高的狐仙,又见她始终待自己不是很友善,言谈之间不免戒慎恐惧。 “我知道。既然是相公的父母,我还是会孝顺他们的。” “你们两个实在很奇怪,又不是自己的爹娘,还巴在这里不走?” “大姐,相公他担下了石伯乐的身分,就得好好做这个人;我以前虽然很气那个石伯乐,可是人死为大,而且我和相公也因他而在一起,所以我是直丫心感谢他,每天祈求上苍帮他找到一个好人家投胎,更愿意将他爹娘当作我真正的公婆一样孝顺。” “哼,那个石伯乐的福气忒大!不投到好人家也难喽。”胡灵灵懒得再说,直接问道;“所以你打算嫁给我家小弟了?” “是的。” “你有想过吗?跟狐狸成亲可是会生一窝小狐狸。” “不会的。”曲柔红了脸,慌忙摇头道;“相公说……他说不会的,我们还是会生正常的娃娃……” “可是人仙不同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道理你懂吧?” “我懂。” “他是仙,只要持续修炼,就可长生不老,而你只有短短数十年的寿命,有一天你会死,而他将孤独活下去——你知道他那个性,就是有一种说不动的固执,喜欢你就喜欢走了,什么都不管了;一旦你死去,你猜得到会发生什么事吗?”胡灵灵语气极为严肃。 “他会很难过、会伤心,还说要跟我去……”曲柔心头一疼,竟像死的不是自己,而是相公。 “没错,你去轮回,然后他会找到你,再等你十八年;过了几十年,你又死了,他又一次寻你,如此一世又一世,别人看来可能是很执着的爱情,可你舍得他这样寻你、等你、一次又一次看你死去吗?” “不……”曲柔的心脏已经绞得好痛好痛,她怎忍心个性单纯的他陷入这无穷的回旋里饱受折磨呢? “这些都不重要。”胡灵灵淡淡地道;“若他有本事一世世等你、找你,这表示他还持续修炼仙法,最后终将开悟,不再留恋你;糟糕的是他荒废仙道,到了最后,仙不仙,人不人,狐不狐,本来就不载入生死簿,更不存于天界,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留个精魄飘荡山野,再花个几百年修个树精还是石头精,但要成仙就难了;万一运气差的话,魂飞魄散,什么都不留下来。” 魂飞魄散!曲柔听到最后,已是全身僵冷,一颗心痛得快爆裂了。 胡灵灵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恐吓你,可这是我们修仙道应有的认知,偏生小弟他太小,心性顽皮,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对了,你知道小弟他多大年纪吗?” 曲柔咬着下唇,战战兢兢地道;“他说他三百岁了。如果是这个石伯乐,是二十岁。” “不,他只有一个月大。” “不可能!一个月还只是个小婴儿……”曲柔突然明白了,小狐狸身形这么小巧,还有他身上老有一股憨奶味—— 原来呀原来呀,他是个婴儿啊。 胡灵灵跌入了回忆里。“那一天,他的爹娘掉进了猎人挖好的陷阱里,被竹刺穿身而过,一时还不死,十分痛苦,一直呻吟;他也掉下去了,但因为太小,反而掉在竹刺缝隙中没有受伤。他很害怕,眼睁睁看着爹娘受苦,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不断哭泣;到了晚上,开始打雷下雨,他爹娘也不动了,他困在陷阱里更加恐惧,哭得十分凄惨。我听到他的哭声,就将他救起,认他当我的小弟,从此让他跟着我修仙道。” “原来如此,他怕打雷……”曲柔泪流满面,着实为这只孤独无依的小狐狸心疼。 “他怕打雷?”胡灵灵倒是很诧异。“三百年前我已抹掉他那晚的恐惧记忆了,他完全没有印象,怎么还会怕打雷呢?” “他怕的! 第21章 他一打雷就会现出原形,大姐你不知道吗?” “当神仙怎能怕打雷,小弟的道行果然不行。” “大姐你了解他吗?”曲柔哽咽道;“他是神仙,可他也爱跟爹娘撒娇,喜欢凑热闹,也喜欢找人跟他玩耍,他其实很怕孤独的,只是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以为他孩子气、爱玩……” “我怎会不知道!我养他三百年了。”胡灵灵不太高兴地道;“小弟他爱玩无所谓,可就是不能对人间世事放进感情。” “为什么当神仙的就不能有感情?” “我刚刚都跟你说过了,当他投下了感情,就是注定他的毁灭!”胡灵灵忧忿道;“更何况他从悬崖边上救起了你,已经违逆天道,要不是我到阎王面前说好说歹,才将这事压了下来,他早就被天界剔除,永不得成仙。这些事情你能明白吗?” 天!曲柔用力咬住手指指节,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那些仙呀鬼呀的事情她怎能明白?她又怎有能力去违背和改变呢? 胡灵灵摇头轻叹道;“我应该抹掉你的记忆,让你忘了他,那你自然就会离开他。不过这样一来,小弟就会知道是我搞鬼,又会把你的记忆抓回来,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请你自己离开他吧。” “他……他会难过的……” “长痛不如短痛,你不要他,他就会死心,自会回去姑儿山,重新静下心来修炼。”胡灵灵加重语气道;“这、是、为、他、好。” 曲柔抑制不住滔滔流出的泪水。“大姐,为什么……神仙不是助人的吗?为什么你要拆散姻缘……” “我都说这么多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是明白呀!只要认真祈求,心诚则灵,神仙会做好事,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一旦神仙成了有情人,那么事情就变得难以控制了。 神仙应当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冷眼旁观世情,不掺和自己的情绪,修身修心修德,度己度众生,以期朝更高的境界迈进。 是这样吧?她想的对不对?曲柔含泪望向眼前的红衣女子。 胡灵灵朝她点点头。 曲柔掩面痛哭。大姐果然法力高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神仙!而石伯乐总是傻呼呼的,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这不就是凡人的性情吗?因为彼此的猜不透和想象,给予了为对方着想的空间,这才有了体贴、有了关怀、有了互相依存的需求。 不可能了!她含泪望着空无一人的林子,方才那一抹艳红仍留存眼帘,就像四处漫流的鲜血,缓缓地染红了她的心。 夏日的午后变得幽暗,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抱紧双臂,觉得好冷、好冷。 第八章 日暮时分,向晚凉风吹得帘子不断飘摇,在地面投下晃动的阴影。 “咦,柔儿呢?”石伯乐猛然从一堆杂务中抬起头,疑道;“她去个茅房怎么这么久?” 平时热闹的账房此时空无一人。龙虎狮豹各有职责,正在外头忙着;杨西坡无事可做,气得提早回家;伙计们到了放工时候,早就走了。 “乱寂寞的。”他站起身,为自己圆滚滚的身子伸个懒腰。 他很不喜欢这种孤寂冷清的气氛,姑儿山还有鸟兽虫蝶、蓝天绿树,城里只有光秃秃的墙壁,看了就气闷。 再也不会孤独了。一想到柔儿即将成为他的新娘子,两人厮守一辈子谈心玩耍,他的心情就雀跃不已。 走到茅房外喊柔儿,没有回应;他又往后院走去,就看到曲柔背对着他,扶着门框,似乎是在焦急张望。 正欲喊她,却见她突然跑进了后院小巷,他赶忙走过去瞧个究竟。 小巷那头来了两个男人,正是曲复和裴迁。 “大哥,呜……”曲柔见到大哥,立刻哭了出来。 “柔儿,你怎么哭了?”曲复惊道;“石伯乐欺负你吗?” “我想回家,大哥,我好想回家……”曲柔哭个不停。 “你是该回家了,再七天就要成亲了,石伯乐总得上曲家迎娶。” “我不嫁了……大哥,我不嫁了!” “你不嫁?”曲复更加惊讶。“当初你不是愿意嫁的吗?而且婚事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收了聘礼……柔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裴迁故意踱开几步,事关曲家私事,他似乎不应该旁听。 “裴大哥!”曲柔却是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臂哭道;“你带我离开江汉城,好吗?” “曲姑娘,你我素昧平生,我和令兄因误会而结识,目前只不过是一个暂住曲家叨扰的过客。”裴迁基于礼貌,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定定地站着。“更何况你已有婚约,这种事情做不得的。” “可我一定得走,我好怕、好怕……” “柔儿,你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大哥帮你解决。”曲复见妹妹泪流不止,知道事态严重,急道;“石伯乐这小子又使坏了吗?” “大哥,石伯乐是妖怪啊!”曲柔放声大哭。 “什么?”曲复还以为会听到石伯乐打人的情事,一时愣住了。 “石伯乐让山里的狐狸精附身了,我亲眼瞧见的。大哥,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好吗?因为他不再是他了呀!” “神鬼妖怪之说,全是出于想象、小说家言,柔儿,你怎会想到这层去了呢?”曲复无法接受曲柔的说法。 “不,曲兄,我相信。”裴迁沉声道。 “裴大哥,你相信我?”曲柔有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更是紧抓着裴迁的手臂哭道;“你一定得相信我,我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曲姑娘,你先平静下来,好好说话。” “呜……”曲柔放下了手,哽咽地道;“我好后悔!我那时在玉姑祠就应该跟大哥走的。自从我知道石伯乐是妖怪之后,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待我,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尽量不让他怀疑,更不敢惹恼他。他要成亲我就得成亲,本想我一个人承受下来就算了,可是……我怕他害了我还不够,又要害别人呀。” “他毕竟是变好了,不再做坏事了。”曲复还是满腔疑问。 “不,他一定有目的。狐狸精都是先媚惑人心,让人不知不觉陷了下去,以为他是好人,可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坏事,我不敢想象啊!” “柔儿,是不是要成亲了,你压力很大?”曲复忧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 “我听说了,石老爷和石夫人一直对你有成见。”曲复生起气来了。“只叫个媒婆过来,也不亲自出面提亲,是看不起我们曲家吗?有这样的公婆,将来还不知道要给你怎样的脸色,难怪你会胡思乱想了。” “大哥!”曲柔只是不断地哭。“是真的!石伯乐真的是妖怪!他老要我跟他睡觉,也不瞧他一身的臭奶味,又肥又胖像只大笨猪,看到我只会伸舌头流口水,好恐怖!好恶心!好讨厌!呜呜……” “柔儿,这几个月来苦了你,你为曲家牺牲太多了。”曲复听得都揪心了,怜惜地轻抚她的头发。“你不应该再忍耐,大哥绝不会再让你待在石家吃苦。我这就进屋子,告诉石伯乐,我们柔儿不嫁了。” “大哥,不能进去,他这只妖怪不知还会使什么手段,我看过他引来一群妖魔鬼怪,打架闹事,将整间房间都砸烂了。” “妹妹呀!”曲复只道她已经病得不轻了。 “若他真是狐狸精,我倒想会他一会。”裴迁双眸紧紧凝视后门。 “裴大哥,不能去!”曲柔惊道;“他会害你的!” “我不怕,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姓胡的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不行!我们快走!”曲柔拉住裴迁不放,转头急道;“大哥,你快找道士来收妖,我怕我已经被石伯乐吸尽精髓,就快要死掉了啊!” “好,柔儿,我们快回去,我请个大夫帮你瞧瞧,再叫娘和你大嫂、二嫂陪着你,你不要怕,安心休养,一切事情大哥来处理。” “我进去了。”裴迁急欲证明真相。 “裴大哥!我不要你去送死!”曲柔哭得更加伤心了,干脆扑到他的胸前。“我怕因为我喜欢你,石伯乐会害死你呀!” “曲姑娘,你在说什么?”裴迁僵立着,完全不敢碰她。 “裴大哥,我喜欢你,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曲姑娘,你喜欢的是另一位胡大哥吧?” “我不管是胡大哥还是裴大哥,我就是喜欢你。”曲柔仰起头,急欲寻求裴迁避开的目光,呜咽哭道;“你有男子气概,又有侠义心肠,石伯乐成日傻呼呼的,只爱玩闹,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受够了,我讨厌他,我再也没有心力陪一个孩子气的妖怪玩耍了。” 曲复皱紧眉头,微微摇了一下头,示意裴迁稍安勿躁。 “柔儿,大哥带你回家。” “呜呜,我要跟裴大哥走!”曲柔抓紧裴迁的衣襟。“石伯乐一定会追我,我要逃得远远的,呜呜,我要走呀!” “曲姑娘,你先跟你大哥回去。”裴迁也出声劝道。 “你带我走呀!我不要跟那只妖怪成亲!”曲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站立不稳。“我才不要石伯乐当我的相公,不要!不要!我好怕,他不是我的相公,不是,不是……我的相公……相公啊!” 曲柔泣不成声,全身剧烈颤抖,最后的嘶喊渐趋微弱,蓦地双手松开,两眼一闭,人就晕了过去。 裴迁立刻抱住她的身子,惊道;“曲姑娘! 第22章 曲姑娘!” “柔儿!”一见到那苍白如雪的带泪脸庞,曲复更是惊慌。“柔儿晕倒了,快!裴兄,你快送她回曲家!我去找大夫!” 裴迁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曲柔,将她紧搂在怀里,快步离开。 夕阳西沉,红霞隐去,天际染上厚厚的一层灰黑颜色。 她终究是讨厌他的。 下弦月惨淡淡地挂在东边天上,带着黯淡灰败的青白色,像极了那张失去血色的美丽娇颜。 小白狐狸站在屋顶上,卷在背部的尾巴动也不动,任夜风无情地吹呀吹,吹乱了他一身美丽的雪白细毛。 两只深黝的黑眸依然直直盯住她曾站立的地方,就在她晕过去时,他几欲发狂,就想跃下去救她,但是那个抱住她的魁梧身影竟令他心头大恸,拧扯得他无法呼吸,更是无法动弹。 她喜欢这种有男子气概、侠义心肠的稳重男子? “不可能……”他喃喃地道。 “怎么不可能?你还道狐仙和凡人可以结合吗?” “大姐,你来多久了?” “我一感应到你过度激烈的心绪,就来了。”大红狐来到他的身边,与他排排坐在屋脊,叹了一口气。“小弟,别傻了。” “不可能的。”他还是无法回复平静,痴痴地道;“柔儿一直很勇敢,她甚至不怕小恶魔,又怎会怕一只小狐狸?” “小恶魔再怎么坏,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你呢,你也听她说了,你是妖怪,一下子狐狸,一下子石伯乐,她当然怕了。” “妖怪”两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自从变身为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会感到心头一阵阵抽痛呢? “大姐,我不是妖怪。” “你当然不是妖怪了,你是狐仙。”大红狐望着他呆滞的眸子。“曲柔毕竟是凡胎,她碰到的事情已经超过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我去找她,跟她说明白,是她误会了。” “你们相处了那么久,她能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还能解释出什么道理来?她还要找道士收妖呢,你省省吧,别自讨没趣。” 是啊,他是一只流口水的大笨猪,也是一个讨人厌的傻呼呼胖妖怪,而她因为恐惧不知所措,这才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掌控之下,强装笑脸与他周旋,忍气吞声,终于承受不住爆发出来…… 是吗?是吗?柔儿的笑容是那么明朗可爱,甚至在了解真相后,她还愿意亲他,为什么?只是因为那个有男人气概的裴迁吗? 他黯然地问道;“我年纪太小,只有臭奶味,没有男人味吧?” “当然了,你这只娃娃狐狸怎及得上浪荡人间三十年的侠客?” “大姐,你是不是认识裴迁,要不当初怎会将我变成他的模样?” “他长得那么英俊,以前路上见了,就记得他的长相了。”大红狐瞧着那弯弦月,愣了半晌,随即用力眨眨长长的睫毛,语气淡然地道;“我们总要多记得一些人的模样,这才好变身办事。” 小白狐没注意到她那片刻的静默,只是一问再问;“柔儿不喜欢我吗?她答应嫁给我的。” “小弟,你还执迷不悟吗?她都说得那么清楚了,她喜欢那位裴大哥,还要跟他走,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是了,她只是应付我……”方才她哭诉的一幕一再出现他眼前,圆圆黑眸也渐渐溢满水光,接着,大颗泪珠掉了下来,一滴,两滴,像下雨般滴个不停了。“大姐,呜,我的心好痛,好痛啊。” “小弟呀,”大红狐的眼眶也湿了。“这是你长大的代价,大姐也不想你伤心难过,可你要成仙,就必须认真修行,不能再玩了。” “我喜欢柔儿啊,我没有害她,我希望她快乐、平安……” “唉,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一句妖怪就全打翻了,你还执着什么?世间情爱就是这样,没有一定的道理。你喜欢她,她不见得会喜欢你,总要你情我愿,这才有好结果。” “好苦。”心绞,泪流,苦痛不堪。 “你既然尝过了,就知道为人苦,情爱苦,世间皆苦。我们这么努力修行,也是为了抛却尘俗杂念,离苦得乐。”大红狐很难得地正正经经、苦口婆心劝说;“人归人,仙归仙,道不相同,不相为谋。你这回人界走一回,当作是一次苦修,大彻大悟之后,你就能清心了。” “大姐,你清心了吗?” “我本来就清心自持,又不像你一头栽了进去,差点救不回来。” “你没喜欢过任何人吗?” “没有。”大红狐斩钉截铁地道。 “我拿走你的绣鞋,你不也执意要拿回去?” “这不同。绣鞋不见了,再缝一双就有。人家怕你,不喜欢你,你再追回来也没用;她的心不在你这儿,你强留她只是让她痛苦。” “我不要柔儿难过……”可自个儿的泪珠怎么滴个没完没了呀。 “这就是了。你要她好,就让她去吧。小弟,该放手了。” “呜……我好难受……”小白狐仰头望天,那儿却只有一片黑暗。 “你该回姑儿山了。大姐也是为你好,你心性单纯,只要心无旁骛,认真清修,一定有希望修得正果。” “呜,城里还有爹娘……还有石家的事业……” “你叫石伯乐不要执着,不要留恋世间一切,你自己还不是固执得像一块石头。”大红狐又是一叹,仍耐心地道;“那个贪得无餍的杨西坡不是让你拔除实权了吗?龙虎狮豹也学会担起重任了,石家二老注定丧子,你玩够了,也是时候让他们接受应有的命运了。” “呜呜,大姐,好痛啊……” 泪眼看月,下弦月像一把利刃,不断地刨剜着他的心。 好痛!痛死了啦!他这颗小小的心脏哪能承受如此剧痛! 他再也撑不住,无力地趴倒屋瓦,惨淡淡的月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一身白毛也变得惨淡淡了。 暗夜多云,石家院落弥漫着一股郁结的沉重气氛。 “少奶奶,你这边走。”小珠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回头幽幽地道;“少爷昏迷三天了,要不是大龙去请你,你都不想回来看少爷吗?” 原来,他已经离开三天了。曲柔用力咬紧唇瓣,克制住泪水。 她也躺了三天,浑浑噩噩,每天昏睡流泪,完全不敢揣测外面发生的事情,娘和大哥大嫂他们也不敢跟她说。 “你们那天吵架了吗?”小娥越说越气。“少奶奶,你怎能说走就走……你知道少爷那么喜欢你,他不能没有你,你好狠心啊!” 就让她承担一切责难吧,曲柔艰困地移动脚步。她将他推入了地狱,而今她也是走在通往自己的地狱之路。 “虽然你负了少爷,可我们四大随从和四大丫鬟觉得,还是得请你回来;说不定少爷听到你喊他,他就醒来了。”小姬怀着希望道。 “到了。”小暑推开房门。 “少奶奶,你回来了……”四大随从守在床前,神情忧愁,一见曲柔到来,个个露出期盼的目光。 “相公他一直在睡觉吗?”曲柔缓缓地走到床前。 “少奶奶,那天晚上你没跟少爷回府,吃过晚饭后,少爷喊头疼,躺到床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石大龙拿手背抹去眼角泪水。 “少爷的脉象很弱,喂他吃药全吐了出来。”石大虎含泪道。 “大夫说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七天呀!”石大狮哭道。 “少奶奶,你救救少爷呀!求你快救他啊!”石大豹哀求道。 曲柔坐到床沿,静静地凝视那张死白颜色的娃娃脸。 他还在呼吸,也有心跳,却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相公,我来了,你听到我在说话吗?”她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一再地摩挲,触手的冰凉终于让她掉下了眼泪。 那对圆圆的深黝黑眸不再张开看她,更不会朝她绽开呵呵傻笑。 她手指颤抖,揭开他枕头下面的垫褥,那里贴着七片树叶,三片已经枯萎干涸,第四片的叶尖刚转为枯褐色。 这是假的相公啊!还有四天,他就会停止呼吸心跳,让这个叶片变成的躯壳成为真正的死人,结束石伯乐的一生。 “相公……”她心口一痛,明知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假人,她还是试图抚弄他的胸口,想要看他耐不住搔痒,一跃而起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抓了又抓,搔了又搔,床上圆滚滚的身躯还是沉寂不动。 她浑身发冷,心痛如绞。没错,他已经走了,被她刺得伤痕累累,伤心欲绝离开了——不,也许他觉悟了,认为她移情别恋,是个不专情的坏姑娘,不值得再喜欢了…… “相公!相公!”她泪如雨下,拿起他冰冷的圆胖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不住地厮磨亲吻,想要留住这份最后的亲密感。 “你还哭……”身后传来哭叫声。“我的伯乐孩儿被你害死了!” “石夫人。”曲柔站起身,含泪望向来人。 石夫人浑圆的身形明显瘦了一圈,神情极为憔悴,她身边的石鉅象亦是愁眉不展,在他们身后还有大夫、杨西坡和几个熟识的掌柜们。 “不要叫我!”石夫人凄声叫道;“你这个死狐狸精,自从碰到了你,我伯乐孩儿就意外不断,沾了你就有秽气!好没良心的小蹄子!你要走就走,还回来干什么呀……” “曲柔,你实在太过分了!”石鉅象亦不假辞色地斥责道;“伯乐待你好,你竟如此待他……他才倒下,你就叫你大哥前来退婚……” 这就是宿命。 第23章 曲柔泪流满面,僵在原地,只能全然接受来自石家父母的严厉指责。这正是当初真正石伯乐摔下山崖时她就得面对的场面,如今只不过稍微来迟些罢了。 “少爷好点了吗?”杨西坡上前探看,问着正在诊脉的大夫。 大夫神色凝重,环顾房里众人一圈,长长叹了一口气。 “伯乐孩儿啊!”石夫人扑到床边,不断地哭喊抚摸爱儿。 “曲柔,你走。”石鉅象神色冰冷。“石家不欢迎你,我不准你再踏入我们石家。” “我走了。”曲柔低下头,强忍住泪水。“石老爷,石夫人,请保重。” 她曾经多么愿意当他们是公婆,也曾经痴心妄想千桌素宴的盛况,然后和相公生下几个一样白胖胖、圆滚滚的小子,满屋子乱跑…… 她茫茫然走出屋子,眼前的泪雾让她看不清楚弯弯曲曲的回廊小径,曾经是那么熟悉的院落,如今出了这道门,面对无边无际的暗黑夜空,她就再也不知能往哪儿去了。 “少奶奶,请等等。”石大龙追了出来,神情不自在地道;“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麻烦你,可求你看在少爷的份上,再帮石家一次忙。” “有什么事你说。”曲柔哽咽道。 “是我们四个无能,少爷少奶奶平常教导我们,可我们愚笨不用心,凡事还得仰赖少爷少奶奶,如今没了两位……呜!”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无助地哭了出来,曲柔也让他逼出更多的泪水。 “大龙,你们都很好。”她努力露出微笑,一一交代道;“记得船造好之后,下水试航没问题了才付尾款;大虎那边的陶家古董,去请京城的行家鉴定,别急着抛售;雨天江边水涨浪急,叫大狮不要赶工,人命重要;还有请大豹一定要管好库房,出入账都要有两个掌柜的签印,别让人巧立名目污走石家的钱……” 夜空突然白光一闪,接着轰隆一声,一道极近的响雷震得曲柔耳朵剧疼,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多谢少奶奶的指示。”石大龙抹掉泪水,又道;“如果我们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曲家请教少奶奶吗?” “什么?”曲柔神情呆滞地问道。 “少奶奶,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 轰隆!轰隆!闪电疾雷瞬间掩至,风起云涌,一阵阵冷风呼噜呼噜吹个不停,院子的花草树木也跟着发出沙呀沙呀声响,听在曲柔耳里,竟像是小狐狸惊惶害怕的低声悲鸣。 “打雷了……”她望着滚到脚边的残碎栀子花,喃喃自语。 “少奶奶,我去准备马车,送你回曲家。” “不!”曲柔突然睁大眼睛,惊慌地道;“他怕打雷呀!快!你帮我备马!我要去找他!” “少奶奶,你不会骑马,我驾车送你……” “太慢了!大龙,我求求你,快借我一匹马,快呀!”曲柔说着便提起裙摆,发足往马房狂奔。 “少奶奶!你到底要去哪里……”石大龙也紧张地跟过去。 轰隆!雷声接连不断,响彻江汉城,狂风急雨骤至,猛烈扑打大地,满院子的花朵不堪风雨摧残,花瓣抖了抖,片刻便飘零落地。 他们一走,杨西坡拿两手遮着头顶,快步从花丛里跑回走廊躲雨。 他忿忿的表情因这场急雨而更加忿忿,正想出口怒骂,随即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眯起眼睛,望着马房的方向,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嘿嘿地笑了。 山一重,水一重,通往姑儿山的道路迢迢数十里,几个小村落错落其间,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管养家活口,顾好自己的生活。 道路旁的小茶铺门板虚掩,夜深人未眠。 “阿大,我苦苦等你过来,这么晚才来呀?” “我总得避开我家那个疯婆子。”阿大一溜烟钻进门,色迷迷地瞧着美妇,说着便毛手毛脚起来。“我一听到你家死鬼上江汉城办货,今晚不在,说什么也要过来让你畅快畅快。” “嘻!”美丽风骚的老板娘伸出纤纤素手,推开那个粗壮身躯,咯咯笑道;“你拿什么给我畅快?我家死鬼去一趟城里回来,总会买上几匹布或是一副镯子讨好我,你呢?” “这对珍珠耳环不错吧?”阿大摊出一对亮得发白的耳环,身子又挨了过去。“当然还有我这支全村子最长最硬的……” “哼!不值几文钱的假货也拿来骗我!”美妇杏眼圆睁,这回是真的用力推走阿大了。 “咦!我以前不管给你什么仿玉、镀金的玩意儿,你都很高兴啊。”阿大被推得莫名其妙。 “至少也得给我值十两以上的真货,这才匹配得上老娘的身价。” “你不就只想要我这支……” “去你的!又丑又黑又臭又短,还敢拿来说嘴!” “你怎么变心了?”阿大受伤不已地望着胯下。 “这样吧,我也不跟你讨首饰了,人家服侍你也是很辛苦的,你来一回就给我一两。”美妇眨着睫毛,圆圆黑眸盯着他看。 “你在说什么!老子要是随时拿得出一两银子,还会来找你吗!” “呜!人家妓女卖身还有钱拿,我好不值啊!”美妇哭哭啼啼,扯着喉咙就嚷了起来;“救命啊!阿大欺负我,快来人啊!” “别叫了!”阿大赶紧捣住美妇的嘴。 “我咬!”美妇嘴一张,利牙就咬了下去,随即又扯开嗓子喊道;“非礼啊!救命啊!阿大欺负良家妇女啊!” “去你的良家妇女!老子不玩了!”阿大痛得握住手掌,没空骂人,赶紧趁着夜黑风高夺门而出,免得让村人抓到就难看了。 美妇嚷了两声就不嚷了,她直直坐在桌前,过了一会儿,确定阿大没有胆量回来,于是袖子一挥,烛火熄灭,桌上的茶酒点心消失无踪,屋内恢复过去每天夜晚应有的宁静。 噗一声,美妇摇身变为一只小白狐狸,无声无息走入里面的房间。 在他施展法力之下,那个真正的美艳风骚老板娘正在熟睡,明天醒来,她会以为阿大失约,故而心怀怨怼;而阿大也受到惊吓,将会好一阵子不敢偷腥,结果正好让这对狗男女安分下来。 这一切皆归因于被戴绿帽的茶铺老板虔诚祈求,为玉姑祠献上一笔不少的功德钱,是以大姐教他几招伎俩,要求他回姑儿山的途中,顺道帮忙这位不敢抓奸的懦弱老公。 帮得了这次,帮得了永远吗?世间多的是错误的结合,造就无数旷男怨女。不爱就是不爱,若只靠一、两回的外力帮忙,就算是法力再强的神仙,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小白狐垂下尾巴,一个纵身跃出窗外,走入漫漫黑夜里。 他离开石家,在玉姑祠待了三天,就是想瞧瞧大姐如何人世修行。 所见所闻,尽是人间声声苦,爱不到的、求不得的、做不成的,皆来此地一拜,而大姐收了供礼,就得有求必应,一下子托梦开示,一下子施法术扮戏软化人心,汲汲营营,修德积善,只为了及早登上天界的仙班,成为她心之向往的天女。 好累!当上更大的神仙又如何?天界分派的事务更繁杂,又不能闲闲躺在树上吃果子;而他远离柔儿,孤孤单单地在姑儿山修炼,或是在尘世往返奔波助人积德,难道只为了把自己弄得更累、更寂寞? 好想柔儿……唉,心又痛了,呜呜,人间真的好苦哇! 他慢慢爬上一株大树,将脸蛋贴着树干,蹭去了泪珠。 叶间隙缝透出远处火把的亮光,杂沓的马蹄奔跑声震得枝干晃动。 “嘿嘿!曲柔,你逃不掉了。”男人不怀好意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大声。 柔儿……他心头大惊,尾巴一甩,立即飞奔了过去。 八个壮汉骑着大马,有的拿火把,有的拿刀剑,将孤立无援的曲柔围了起来,不让她有任何出路。 “好马儿,快走呀,我求你快走!”曲柔心急地拍打马背,试图冲出重围,无奈马儿受到惊吓,只是不断地嘶鸣打圈子。 壮汉们倒也不急,拿着大刀虚晃着。“我们兄弟一路看你骑得歪歪斜斜的,连马缰都抓不住,只好抱着马脖子,真是替你担心呀。” “你们想做什么?”曲柔毫不畏惧地大声问道。 “嘿!怕你骑不住这匹顽劣马儿,想请你下马。” 壮汉纷纷跳下马匹,有人上前拉住曲柔的缰绳,用力一扯,马儿已是一惊再惊,此时吓得人立而起,曲柔根本坐不稳,立刻跌了下来。 柔儿!小心!他起心动念,坚硬土地瞬间化成棉花般地柔软。 “啊!”曲柔一掉到地面,立即爬起,警戒地看着来人。 “小姑娘好硬的身子骨,竟然没摔伤。”壮汉们啧啧称奇。 “孙十……”曲柔就着火把亮光,清楚看到这号人物,她心中雪亮,稳住了声音道;“你来报复了?” “喔,我不敢。”孙十将一把大刀扛在肩上,笑得诡异。“毕竟我打人让少爷生气,就是不应该。可是人家说少奶奶是个狐狸精,将少爷迷得团团转,我看不赶走少奶奶的话,石家财产就让你搬空喽。” “这是杨西坡的主意吗?” “呵!好个冰雪聪明的少奶奶,大掌柜还在等我回去复命呢。” “真正想搬空石家财产的是杨西坡吧?”曲柔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他,只要我曲柔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让他夺走我相公的产业。” “来不及了,你一口气就快没了。” 孙十得意大笑,举手示意,壮汉们又往曲柔逼近。 第24章 相公?柔儿还当我是相公……她还想为我保住石家产业! 小白狐站在高处树梢,心摇神驰,差点栽倒,震惊程度之大,不亚于杨西坡欲杀曲柔的事实。 情况紧急,他不及细想,一跃而下,变身到一半奇就觉得不对劲,本来应该是变成扫把眉的砍柴老爹,岂料突觉身形特别魁梧高大,手上的斧头也变成一把长剑。 糟!变错了!胡不离再度出现,翩然落在壮汉包围之中。 唉!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场了。 “一群男人舞刀动剑,围着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这像话吗?” “是姓裴的!”众人大惊,先前在江边见过他的本事,是以对他心存戒惧,立刻停下脚步。 “裴大哥!”曲柔也是吓了一跳,急急唤他。 “曲姑娘,别怕。”他朝她微笑,出声安慰她,却是心头一绞,多日不见的思念源源涌出,急忙又转回头,就怕自己会先掉泪。 “大家上啊!”孙十见了他就有气,凶狠地道;“就不信我们八个打不过他一个!” “来吧。”他神色一敛。 “杀啊!”八把刀剑齐向他招去。 胡不离的武功何等高强!只需叮!卡!碰!咚!当!空!铿!锵!八个声音,就让八把刀剑断成十六片废铁。 “打呀!”十六只拳头又往他招去。 他是铁了心,使出蛮力狠招,以剑柄和剑身击出,也是乒乒乓乓呼呼砰砰八声,八个壮汉不是断了手骨脚骨,就是吐血哀号,一个个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来。 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忿怒,谁敢害他的柔儿,他就要谁好看! “多谢裴大哥救命之恩。”后面传来曲柔轻颤的声音。 他转过身,只见曲柔仍有惊恐之色,唇瓣紧抿,脸色苍白,两只小拳头握得死紧,似乎想藉此稳住略微颤抖的身形。 “曲姑娘,没事了。”他心疼地凝视她,好想抱抱她、安慰她。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一个人恐怕……”曲柔泫然欲泣,忙拿手背抹去泪水。“我有急事得走了。” 她一刻也不多停留,说着便赶忙去拉她的马匹。 “你要去哪里?”他着急问道。 “我要去姑儿山,我怕去晚了,他……”曲柔抬头望向天际。 不知何时,浓密的黑云不见了,只见疏云掩映,透出明亮的星辉。 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咬着下唇,眼眶一下子又蓄满泪水。 “我好呆,这儿离城至少二十几里了……” 柔儿的泪水让他心慌,她到底想去姑儿山做什么? “曲姑娘,夜深了,你一个人在野外很危险,我送你回城。” “也许,云会飘过去,还是会打雷下雨……”曲柔仍自言自语,说着就扯住马缰,想要踩上马镫。 但是马儿余悸犹存,仍不住地踏步打转,一察觉有人扯动,就想奔跑起来,而曲柔不察马性,仍想挨着马匹爬上去。 “危险!”他大步跨去,左手拉紧缰绳,右手用力往马背一拍,一瞬间就让躁动的马儿安静下来。 曲柔心急如焚,才见马儿定下脚步,立刻又爬了起来,但是马儿太高大,她左脚挂在蹬上,右脚却是怎样也跨不上去。 “我帮你。”他轻扶住她的身子,将她推上马背。 不对呀!他在干嘛?柔儿不是不会骑马、一坐马车就头晕吗? “谢谢,我得走了。”曲柔一坐稳,立即策马狂奔。 “等等!”他惊讶地往前追了几步。 柔儿在急什么?从头到尾,她的目光完全没放在他这个“裴迁”身上,也不向他哭诉寻求慰藉,可“他”不是她最喜欢的心上人吗? 他说什么也放心不下孤身的她,一个飞身,没入黑暗,转眼化作一只小金丝雀,拍拍翅膀,跟着急驰的马儿飞走了。 第九章 天色大亮,曲柔一宿未眠,此刻已感疲倦,便在溪边坐了下来。 依旧是溪水潺潺,沁凉入脾,她形单影只,四周只有千年沉默不语的高大苍松,一路行来,幽静寂寥,倍添她心头无限凄凉。 当初,她就是在这儿遇到他的。或许再往上走,她就可以找到他的“巢穴”,然后,她只要看他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好,绝不让他知晓。 早就不打雷了,天气那么好,她却赶了一夜的路,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目的只想安慰害怕打雷的他,她是疯了?还是痴了? 正在愣愣发呆,不经意瞧见大岩石后头的草丛堆里露出一块白色皮毛,瞬间攫住了她的目光。 她心脏剧跳,倏地站起,飞奔过去,双手拨开杂草,一入目便是一只被啃得只剩下白毛皮的小动物,鲜血碎骨和着残剩毛皮,腥红与苍白,令人沭目惊心。 她全身发寒,好似跌入无底深渊,双脚一软,便坐倒在地。 不会吧……她用力握紧拳头,抿紧唇瓣,一再告诉自己,这不是相公,相公法力高强,是个大神仙,不可能让野兽吃了…… 可那白色毛皮是那么的熟悉,她犹能感觉小白狐热烈舔她的温热气息,而如今眼前却只有一具破碎的身躯…… “相公?”她颤声开了口,试图证明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林木依旧沉默,天上有白云,白云幽缈,地上有流水,流水伤逝,山中有狐狸,可狐狸呢?活蹦乱跳的小狐狸哪儿去了? “相……相公!”曲柔泪眼模糊,眼前那团白色毛皮也变得朦胧不清,她心一揪,立即放声大哭。“相公!相公啊!” 柔儿,柔儿,那不是我呀! 树上的小金丝雀猛拍翅膀,着急乱叫,恨不能飞过去啄醒她。 可是伤心的人儿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我不离开你……”曲柔哭得昏天黑地,不断地痛苦自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啊,相公!”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曲柔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望向来人。 “曲姑娘……”赶来的裴迁大吃一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曲柔见了他,更是泪流难禁。“相公他……我相公……” “我听说石少爷病了。” “他……他……”曲柔望着草丛,失声哭泣道;“他死了啊!” “石少爷死了?”裴迁惊讶地上前拨开草丛,却只见一只小动物尸体。 思绪飞快转念,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痛哭的原因。 “曲姑娘,这是被野狼吃掉的兔子。” “呜?” “你看,是小白兔。”裴迁左手拨开高高的杂草,右手捡起树枝挑出两只残缺的长耳朵,让曲柔看个清楚。 小白兔……曲柔怔仲半晌,似乎仍在确认事实,蓦地她猛摇头,继而呵呵傻笑,笑到泪水都进了出来,随之又呜呜咽咽地哭了。 “我将它埋了吧。”裴迁任她去哭泣,抽出长剑,开始掘洞。 “谢谢……” 没事了!小金丝雀虚软地靠上树干。 柔儿又哭又笑,他亦同悲同喜,整颗心就像是被她用力揉过,同时也揉开了他心头密布的乌云,重现一片清明的晴空,豁然开朗。 傻柔儿,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 他静静瞧着那个啜泣颤抖的娇弱身躯,点滴柔情,重新涌现。 压上石头,裴迁很快埋好白兔尸体,曲柔走过去,双手合十默拜。 祝祷完毕,她抹去了泪水,强笑道;“裴大哥,谢谢你的关心,你一路跟着我,我很过意不去,我想跟你解释……” “我没有跟着你,我已经在这山里两天了。” “可是昨天晚上你救了我……”曲柔一惊。 “昨天晚上我借住山下的砍柴老爹家,没有出门。”裴迁了然于心,沉着地问道;“莫不是那位跟我很像的胡兄弟又出现了?” “可是我喊他裴大哥,他也没说不对……啊!”曲柔心一跳,没头没脑就问了一个傻问题;“你是胡不离?” “我是裴迁。” “你是裴迁,那昨天晚上……” “应该就是胡不离了。” 老天!曲柔又想哭了,是哪个胡不离?是大姐?还是相公…… “难怪……”曲柔咬着指头,泪盈于睫。“我以为是掉在泥地才没受伤,可是衣服却没沾着泥;那马儿一直乱跑,我不会驾驭,好几次差点颠了下去,遇到他后就一路平顺了;还有,他也出来得太突然了……” “曲姑娘,你为什么来到这山里?”裴迁问道。 “我……”曲柔抬头仰看万里晴空。“城里在打雷,相公他怕打雷,我怕没人陪伴,他会害怕……”她轻叹一声,垂下了脸,忧伤地道;“裴大哥,你不会相信的。” “我说过,我相信。” “你相信什么?”曲柔瞠大泪眸。 “我相信你说的,石少爷是一只狐狸精,所以你刚刚冲着死兔喊相公,应该是把兔子当成狐狸了吧?”裴迁仔细道来。 “你相信我没疯?不是我大哥认为的生了心病?” “我还知道你那天是故意装疯卖傻,拿我当幌子,目的就是为了离开石少爷,好让他得以安心去修炼成仙。” “你知道?” “你哭得那么伤心,哭到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不是害怕,而是悲伤。”裴迁平静地道。 “对不起,我不该骗裴大哥。”那抹伤痛又刺痛了曲柔的心。 “没关系。所以这也是曲兄以为你喜欢我,一再留我,希望我陪你到复原为止,我却可以不顾朋友情义,两天前就离开曲家的原因。” 第25章 “可是,为什么你相信相公是狐仙?” “因为我曾经遇过一位狐仙,在她心目中,天下诸事,没有比得道成仙更重要了,她也姓胡,虽然每个狐仙都可能姓胡……唉。”裴迁长长一叹,沉缓地踱了几步来到溪边,望着水里晃荡不清的脸孔,苦笑道:“六年了,我已经寻她六年了……” “裴大哥……”望着他孤独的背影,曲柔感受到他的落寞。 为了修道成仙,弃了尘世,远离爱人,落得世间有情男女孤单饮泣;那么,神仙何苦来世间这么一遭,只为了戏弄凡人呢? 柔儿,你何苦做戏?弄得你我这般伤心难过? 语声幽幽,响在曲柔耳侧,不是来自风中,而是敲在心版上。 她惊讶地抚上心口,彷若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转过身子,就看到地上站着一只小白狐狸,那双熟悉的圆圆黑眸饱含泪水,直直瞧着她。 她更往心口揉去,只为了抚平那突然撞击而来的剧烈心痛。 痴痴相对,一个是人,一个是狐,她终究会死去,遗忘今生;他终究会成仙;永世逍遥。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命,原本就不应有交集。 曲柔不让自己流泪,只是用力咬紧唇瓣,转头就跑。 小白狐放开四蹄,立即纵身追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裴迁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他只是默默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林荫间,他又转身继续看那一去不回头的溪水。 曲柔拼命地跑,风呼呼地吹,巨大树干一根一根迎面撞来,阻挡了她的去路,她闪了又闪,避了又避,却是怎样也跑不出这片迷雾树林。 碰!脚步一个不稳,她结结实实地趴倒在地上。 好痛!全身骨头都像是要垮掉似地,双掌一阵阵地抽痛,她泪水进出,又刺痛了脸颊的伤口。 她想爬起来继续跑,但她没力气了,她早已耗尽所有的心力。 柔儿,你跌伤了。 “你回去!”曲柔握住拳头,吃力地抬起身子,刻意不循声望去,咬牙道;“你该回去的,我这就走。” 她屈起膝盖,却是全身瘫软,又不支地跌了下去。 她的心给埋在这片深山树林里了,索性,也将她埋葬此处吧,再也不要回去,那么,她还可以默默陪他,不打扰他的清修…… 柔儿,你的手掌擦伤了,一定很痛的。 温热小舌柔柔地舔舐着她的手掌伤处,曲柔顿感心悸,这是她曾经以为不可能再拥有的感觉,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回到她身边…… “不要舔我!”她违心大叫,立即又握起拳头,哭嚷道;“相公!你走!你走!等我休息够了,我就回去。”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专心修炼,以后才能当个大神仙,去救很多很多的人。” 我都救不了你了,我还去救谁? “我算什么?你去济世救人,普度众生,别浪费力气和我厮混!” 我能力不足,本来就不是普度众生的料。 “你不修炼当然能力不足了,你就是爱玩爱闹!走开!别再找我玩了,我才不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狐狸玩耍。” 柔儿,你说着让我伤心的话,你心里更伤心吧? “你……呜!”曲柔心如锥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趴在地上流泪,却是不敢看他一眼,就怕自己会受不了而崩溃。 “柔儿,我们回江汉了。”蓦地,那双熟悉不过的胖胖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纳入了那个也是熟悉不过的温暖怀抱里。 好香、好香的憨奶味啊,她好喜欢、好想念、好想再用力闻闻…… 她轻轻颤抖着,忍不住也伸手去环抱他圆滚滚的身躯。 “相公,不行,我会害了你。”她克制自己,慌忙推开他。 “柔儿。”他双手圈得更紧,完全不让她有逃跑的空间,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哽咽道;“你心里有我,不要再骗自己了。” “相公,呜呜,我不能……” “我不要下回打雷时,你又半夜跑出来找我,夜路很危险的。” “昨晚……果然是你……”她靠在他胸膛,泣不成声。 “我更不想你见到死兔子,以为是你那福薄短命的相公。” “呜呜……” “你可知道,要我忍耐着不认你,我有多难受?”他抬起她的脸,痴痴地凝视她。 望进那对深黝的圆圆黑眸,她的心又抽痛了。 他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眸幽黯无神,仿佛是两汪泪泉,泪珠儿滔滔不断地滚流出来,爬满他白胖胖的脸颊。 那模样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娃,却又强忍着不哭出声音,忍着忍着,不哭不哭,可是泪水好多好多,只好任它一直流一直流…… “相公,你不要哭了。”她情不自禁,哭着为他拭泪。 “柔儿,你也不哭,不哭了喔。”他轻扯微笑,握住她的手,反过来柔声安慰她。 两掌交叠,一股轻凉意漫过掌心,曲柔感觉擦伤的痛楚渐渐地消散,可是,她的心也跟着凉了。 她慌地抽手,举在眼前,紧紧盯住看不出擦伤痕迹的手掌。 “不要……”手掌在泪雾中颤抖,她的声音也在颤抖。“我宁可你是普通人,不会什么法力,我要我的伤……我的伤,慢慢好起来……” “好。”他立刻应允,原先轻拂在她脸颊伤处的指头也放了下来,依然拥抱着她,神情坚定地凝望她,一字一字地道;“天地为证,从此刻起,我就是凡人石伯乐,我要跟柔儿过一般的人间夫妻生活,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被泪水浸得发亮的圆圆黑眸闪动光芒,仿佛这不只是一个允诺,也是一个极为虔诚的宣誓,告知天地,石伯乐和曲柔将会白头到老。 “天!”她虚软地抓住他的衣服,无法承受如此郑重的诺言,哭泣道;“不值得!你该做的是回去当神仙,这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与其当神仙千年孤寂,我宁可为人热闹百年。” 何止孤寂!他语气所透出的压抑,也是她所深刻体认的啊。 他露出微笑,语气温煦。“我是真喜欢柔儿,希望柔儿快乐平安,所以我要当柔儿的相公,给柔儿一辈子的快乐平安。” 她泪水流呀流,止不住了,看得他又是一阵心疼。 “乖,柔儿不哭了。”他不舍地轻抚她的脸颊。“你的伤还是会痛吧?” 在那吹弹得破的白嫩肌肤上,给土石擦出一条血痕,虽然不至于破相,但瞧了碍眼,他既不再施展法力,总该有属于人的方法来疗伤吧。 他贴近她的脸蛋,闭起眼睛,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她的伤痕。 血渍味道是咸涩的,泪水也是又咸又苦,原来,不只是心苦,连血泪也是苦的。天下本无事,又何苦找苦头来吃苦呢? “我不会再让你苦了。”他缓缓舔着,柔声与她细语。 唇瓣滑移而下,轻触到了她柔软轻颤的小嘴,他转而压了上去,本想安抚平息她的颤抖,然而他一咬着那软嫩的唇瓣,就再也不愿放开了。 心中燃起了一万颗太阳的烈焰,令他全身轰地烧得火热。 原来被亲和亲人的滋味一样美妙啊!他拥紧了她,不住地吸吮舔舐,安慰转为恋慕,柔情化作缠绵,他为她那香软的唇而着迷,先是轻轻咬着,而后又急急躁躁地深入寻索,欲一探她的甜美芳香。 “唔?”那伸入口中的舌头不觉令曲柔闷哼一声。 “咬到你了?”他红着脸看她。 “没……”她害羞地低下头,脸颊不再苍白,而是遍染红晕。 心在狂跳,她明白,从此刻起,他不但成为凡人石伯乐,也长大成为一个懂得情爱的男人了。 暂且忘了他还要成仙,更要抛开连日来的悲苦思念,她抬头看他,轻绽微笑,主动吻上他的唇瓣。 “相公,我很喜欢。” “嘻,柔儿,亲亲。”他当然更用力地亲下去了。 微风穿梭在幽静林木间,枝叶轻轻晃动,发出喀喀声响,为安静却热情如火的小儿女轻哼着小曲儿。 “小弟!”胡灵灵的高声怒吼打破了这份美好的静谧。 “大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石伯乐很不情愿地停止亲吻,将曲柔搂在怀里,双眸直视一身火红的大姐。 “大姐。”曲柔忙拉了一下凌乱的衣衫,低头喊了一声。 “不要叫我。”胡灵灵冷着一张美艳脸孔,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曲柔,你答应我离开他的。” “大姐,是我拐柔儿,你不要骂她。”石伯乐不想和她吵架。 “我要你回姑儿山,你倒不安分,又来拐她。我问你,你还想当神仙吗?” “不想。” “什么……你再说一遍!”胡灵灵声音提得更高。 “大姐,我不想修炼了。”石伯乐轻松地道;“你知道,我就是爱玩,所以我想尝尝人生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爱、恨、嗔、痴,这一世尝不够,下一辈子再来;下辈子不够,下下辈子再来。总要亲自活过,这才能深切明白世间苦乐,也才有资格当一个助人的神仙。” “不用这么麻烦,你只需开悟和清心就成了。”胡灵灵仍试图挽回他的心意。 “偏生我天性惫懒,资质驽钝,开不了悟,也清不了心,更怕当神仙听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石伯乐大大摇头。 “是你不修行啊,大姐这么苦心教导……”胡灵灵柔媚的丹凤眼一挑,嘴角勾起微笑。“这样吧,你想找姑娘玩耍的话,有的是机会,今年找这个,明年找那个,任谁都可以像曲柔一样陪你玩得很开心。” 第26章 “大姐,你说得太简单了。”石伯乐握住曲柔的手,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找人玩要很容易,就像最初在这溪边,我也只是和柔儿玩玩罢了。可在一起久了,有感情了,有了牵挂,就不想分开。若说为了修行而离开心爱的人,害她伤心难过,这是自私、制造孽缘;难道我就不能留在尘世,去做我身为柔儿相公应做的事吗?” “你不是石伯乐,你是狐小弟!小狐仙!” “不行耶。”石伯乐眨眨无辜的圆圆黑眸。“我刚才要天地作见证了,我现在是凡人石伯乐,要是我又回去当狐仙,老天不知会怎么罚我哦?说不定将我变成一块石头,沉到水里去让鱼儿玩捉迷藏了。” 手掌被用力捏住,他微笑拍拍那显得紧张不安的小手,为自己做了一个结论;“所以啦,我喜欢柔儿,在这中间学会成长、关心、疼惜、担起责任,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修行呢。” “小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没有啊,我只是感慨良多,有感而发罢了。” 胡灵灵改变目标,急切地道;“曲柔!你就眼睁睁看他自毁道行吗?你没忘了他最糟的后果吧……” “这……”曲柔忧心地望向石伯乐。 “灵灵,你一定要拆散他们吗?” “你……”胡灵灵震惊地望向站在树下的魁梧男人。 裴迁站在那儿不知多久了,有如一棵千年不动的老树,身形凝定,神色沉稳,话声也一样地平静低沉,可那激动的眸光却透露出他的情绪。 “灵灵,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胡灵灵花容失色,刚才的强势作风一下子不见了,只是惊惶地看着裴迁。“我明明抹掉你的记忆了,为什么你还会记得?” “有些事情很重要,重要到怎么也忘不了;或者忘了,依然会再想起。”裴迁紧紧凝视她。 “不可能!”胡灵灵倒退了一步。 “大姐,你不能任何事都要抹掉人家的记忆啦。”石伯乐故意拆她的台,笑道;“什么都忘光光了,不就脑袋空空,好像没活过似的?” “你别说话!”胡灵灵稳住心神,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能一个城一个城、一座山一座山找,直到我来到了玉姑祠,我想,我应该是找到了。”裴迁依然沉稳地站在原地。 “哎!”胡灵灵懊恼地跺了跺脚,不经意流露出她美艳姿容下的另一种小女儿娇态。“我不该将我‘家’的样子说给你听的。” “这双鞋子还你。”裴迁从身后包袱拿出一双红绣鞋,双手稳稳地捧牢。 石伯乐和曲柔吃惊地对望一眼,原来裴迁的包袱里还真有一双绣鞋! 再定睛看去,更是惊讶不已,鞋面亮红,绣花精致,这不就是“胡不离小弟”拿给曲柔、后来又被“胡不离大姐”取走的那双红绣鞋…… “原来是你偷走的!还我!”胡灵灵气得抢上前去,伸手就要夺了过来,却在离裴迁一步距离时,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还你。”裴迁递了出去,眸光没有离开过她。 “我不要了。一双旧鞋罢了。”胡灵灵故意抬起下巴望向别处。 “大姐,我就叫你扮老婆婆时不要那么爱漂亮,还穿红绣鞋!瞧,这不是穿梆了吗?”石伯乐继续落井下石。 “你闭嘴!不帮大姐,倒帮外人了……”胡灵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拿小弟来出气。 “裴大哥,我大姐可珍惜这双鞋了。当初我不留心借给柔儿穿,她好心急要拿回来呢,莫非这是你送她的?”石伯乐乐得火上加油。 “这是我们一起做的。” “啊!” “灵灵的绣工,我裁的鞋样,我不会用针线,灵灵教我缝……”裴迁低头轻抚绣鞋,眼神和声音变得格外柔和。“那晚是除夕夜,灵灵先睡了,我想要她有一双新鞋好过年,便熬夜缝好。但毕竟我手粗,针眼儿过大,还挨了灵灵一顿骂,后来还是灵灵细细地补好,所以我绝对认得这双独一无二的绣鞋。”他说着便逸出淡淡的微笑。 铁汉柔情!轻淡无奈的笑,伴着低声诉说的语气,阳刚线条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沉感情,曲柔听到最后,眼眶就红了。 “裴大哥怎么会拿到这双鞋?”她轻声问道。 “我常常去玉姑祠,有一回请管事老婆婆解签,见她跨过门槛露出这双红绣鞋。我想,或许婆婆和灵灵有什么关系,要不她怎会有这双绣鞋?可是后来我总找不到婆婆,人家又说婆婆是从姑儿山来的,因此我去婆婆房间将鞋子偷了出来,来到这儿找答案,却没料到婆婆就是灵灵。” “是啊!”石伯乐大笑道;“大姐最爱漂亮了。可为了多赚点香火钱,难为她扮成皱巴巴的老婆婆了。” 胡灵灵虽然将脸蛋转向另一边,像日正在瞧着树洞里的好奇松鼠,但一双美眸还是不时瞟向裴迁,十指不住地交握搓揉,似乎十分苦恼。 “你知道,我是狐仙。”她索性又转身面对他。 “是的,我知道。” “我要修行,不谈情爱。”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好,看完了,你可以走了!”胡灵灵欺身上前,快速地夺下绣鞋,正欲转身离去,突然惊叫一声,烫手也似地丢下这双她最珍爱的鞋子。 她惊骇地拿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只见掌心印着一个奇怪的符号,那红色的印痕正以极快的速度渗进她的肌肤,瞬间就消失子无形。 “你……”她欲逼出那股渗入体内的奇异感觉,却是全身无力,顿时软倒下来,她急得大叫道;“裴迁,你做什么……” “这只是暂时制住你的法力而已。”裴迁抱住她的身子,望向急忙奔跑过来的石伯乐和曲柔,沉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符。你们放心,我爱灵灵,绝不会伤害灵灵,我只是要还她一件东西。” 因着“我爱灵灵”这一句话,两人停下了脚步,感觉裴迁似乎话中有话,但到底有什么东西不能当面还,一定得先将人扳倒? “裴迁!我又没借你东西……”胡灵灵倒在他的怀抱里,本来还在企图挣扎,突然睁大了眼睛,声音也颤抖了。“难道……你知道了?” “是你的,就该还你。”裴迁抱着她坐到地面,眸光须臾不离,大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脸上依然带着那猜不透的沉静笑容。 “不行……裴迁,你不要做傻事……”向来冷情的胡灵灵慌了,两行泪水立刻滑下。 他不再让她说话,俯下脸对着她的嘴就亲吻了下去。 “啊……”曲柔不好意思地转过脸,但一团奇怪的红色光芒又将她的目光吸引回来,那是从两人唇瓣接触之间所发散出来的。 “护体元神!”石伯乐激动地紧握曲柔的小手,看着那团淡淡红光由裴迁口中度到了大姐口中。“裴大哥将他的元神给了大姐……不,那是大姐的,裴大哥将元神还给大姐,可这一来,裴大哥就……” “没了元神会怎样?”曲柔已经猜到严重性。 “裴大哥!你不必还给大姐!”石伯乐急得上前阻止道;“她只需再修一百年就可得到新的元神,可你没了元神,过不了明天呀!” 裴迁只是专心地以吻封唇,直到红光完全没入胡灵灵口中,再若有似无地在那艳红的唇瓣轻吮一下,同时伸过右掌覆住她刻意呕吐的嘴,稍加施力,便将那团红光送入了她体内。 “我原本命已该绝,是灵灵将她的元神给了我,又让我多活了这些年。灵灵,谢谢你。”裴迁望向泪流不止的胡灵灵,眼眸溢出浓浓的柔情,又轻轻地拨弄她的乱发,柔声道;“灵灵的心愿就是成为天女,一百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修行很辛苦,我希望她能早日得偿所愿。” “裴迁!你这混蛋!”胡灵灵哭着想要打人,却是力不从心。 “我走了。”裴迁将哭泣的人儿放在地上,毫不留恋地站起身子,微笑拱手道;“石少爷,曲姑娘,恕我无法前去喝两位的喜酒了,在此祝二位百年好合。” “等等!裴大哥,我大姐她……”这种祝福未免太吓人了吧。 “你大姐没事,三天后就会恢复法力。” 裴迁说完便迈开脚步,完全不再看胡灵灵一眼,几个轻功闪身,身形一下子就让茂密的高大林木遮掩住,再也见不着了。 “他会死!他会死的啊!”胡灵灵望着裴迁离去的背影,不断哭叫,费力地以手掌按住地面想要起身。“我要去找他!不能让他走啊!” “大姐!”曲柔赶忙过去扶起她。 “我去追他!”石伯乐说完便胞。 “回来!”胡灵灵大吼道;“笨小弟!你没本事救他!你快来帮我恢复法力!” “喔。”石伯乐又赶紧跑回来。 在胡灵灵的指示下,姐弟俩相对而坐,彼此右掌相贴,由胡灵灵念咒,石伯乐依咒施法,助她破解手心符咒的封印,其间当然免不了又被气急败坏的大姐骂个狗血淋头,嫌他修为太烂、动作太过迟钝。 曲柔坐在一边,不敢打扰他们,紧张地等待时间慢慢流逝。 “好了!”胡灵灵一跃而起,脸上泪痕犹在,一双丹凤眼已然重绽灵光,骂道;“什么三天之后!三刻钟都不到!他一定是遇到唬人的半仙了,又不知道被骗了多少钱……这个大傻瓜!大笨蛋!气死我了!” 一边骂,一边跑,无视于小弟奉上的帖子,婀娜多姿的火红身影转眼变成一只美丽的大红狐,跳进了裴迁离去方向的林子里。 第27章 过了好半晌,忽然听到鸟儿鸣唱,松鼠跳跃弹起树枝啪地一声,呼呼的风吹声也回来了,高高的树顶飘下了一片叶子。 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一对小儿女靠着树干坐下,好好休息。 “大姐好像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石伯乐捡起叶子,放在手里把玩,困惑地道;“她什么时候跑出去爱上裴大哥了?” “她应该也很挣扎吧。希望裴大哥没事。”曲柔早已不知为他们祈祷多少次了。 “放心好了,大姐那人挺执着的,想要成仙就努力去修行,连带也要我跟她一样修行,这回她要救裴大哥,一定救得回来。” “希望如此。”曲柔靠上了他的胸膛。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大姐哭,她一定很在意裴大哥。” “那她又何必故作无情?” “只有问她才知道喽,懒得想了。”石伯乐搂紧她的身子,心满意足地往她额角亲了一亲。“柔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相偎相依,呼吸着彼此的气息,此时无需多言,身心疲惫的他们恋着对方的体温,安心地合眼休息。 纷乱过后的林子里,云淡风轻,恬静安宁,至于世间难解的情事,就让它尽付风中吧。 第十章 大病初愈的石家大少爷赖在床上,精力充沛地乱踢被子。 “呜呜,娘啊!人家一定要娶柔儿,我要柔儿留在这儿,你若赶走她,我不如继续生病好了,她才可以留下来照顾我呀!” “好了啦,柔儿不是在这儿吗?”石夫人气呼呼地瞪视不受教的儿子。“谁说我要赶走她!” “石夫人,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曲柔站在一边,轻声道歉。 “唉!事情真相大白就好,说什么抱歉。”瘦了一圈的石夫人又胖了回来,欢喜地抖着五层下巴,拉着曲柔的手,叹道;“想不到我伯乐孩儿竟然会打女人。柔儿,我错怪你了。” “对啊。”石伯乐翻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捧着下巴,笑嘻嘻地道;“那天我打柔儿一巴掌,踢她一脚,她就哭着回家了,结果我也得了现世报,立刻生了一场大病。” “死小孩!你还敢说!”石夫人的胖大拳头往那圆圆的头颅揍了下去。“石家绝不允许有打女人的男人,娘是疼你,可你下次再敢打柔儿,娘先赶你出去!” “咳。”坐在一边的石鉅象抚着胡子,摆出父亲的威严谆谆教诲道;“伯乐,枉你吃素修佛,竟然做出这等恶劣行径,幸亏柔儿善良,被我们误会了还跑到深山为你采药草,救回你一条小命,你以后要善待人家才是。” “是!”石伯乐开心地跟曲柔眨眨眼。 “明儿个爹和娘就带你上曲家重新提亲、改订婚期,你可得安分些,老老实实跟曲家二老赔不是。” “是!” “说也奇怪,最近这么忙,杨大掌柜跑哪儿去了?” “哎呀,杨西坡年纪大了,大概病歪歪地不想出门吧,赶明儿我就叫他回乡下含饴弄孙去。”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赶快让爹娘抱孙就是了。” 送走石家父母,掩上房门,曲柔脸蛋红晕不褪,刻意不看石伯乐。 “哎唷,柔儿,我腰疼啊,爬不起来呀,你来扶我……” “没病还装病!自己起来。” “嘻!我来了。”石伯乐一跃而起,圆滚滚的身子轻快地跳了几步,抱住拍柔,厥了嘴就要亲。 “讨厌!”曲柔一声讨厌还没说完,脸上就让他香了一个。 “我现在终于懂了,你说的讨厌,就是喜欢。”他黑眸发亮。 “讨厌!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没正经。” “那你来亲亲我,看我的嘴巴油不油,舌头滑不滑?” “去!”曲柔娇笑如铃,双手轻推他的胸膛,想要搔他的痒,既而闻到他香香的憨奶味,忍不住将脸颊偎了上去,感受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 失而复得,她珍惜每一刻的相处,然而她心底仍有最深的忧惧。 “相公,你会不会魂飞魄散?”她终于问了出来。 “还在想大姐跟你说的事?”石伯乐轻抚她的脸颊,自在地笑道;“别担心啦,我以后跟阎罗王讨个商量,既然我不当仙了,那就让我当个人,将来我们手拉手去过奈河桥、喝孟婆汤,我跟你一起世世轮回。” “他会答应吗?”她害怕地问道。 “不答应哦?那我去吵他,吵到他答应为止。” “相公,我要先去阎王那儿,求他将你载人生死簿,让你世世为人。”她抬起脸,明眸大眼有着不可忽视的坚定。 “我可不许你没事跑去找阎老头喝茶。”他还是轻松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事情没我大姐说的那么严重啦。” “真的?” “真的!”他用力点头,咧开笑容道;“瞧瞧做人多有趣,每一世来一遍,什么样的角色都能扎实活过,那我的生命可比神仙热闹太多了。” “万一你下辈子很穷苦,你还能玩得这么开心吗?”那兴奋高亢的语气冲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笑着伸出指头戳戳他。 “穷苦有穷苦的玩法呀。我没钱帮柔儿买簪子,自己削一支;我苦哈哈在田里干活儿,为的就是等柔儿帮我送饭、送凉水,等有了收成,揽了钱帮柔儿买布做衣服,还有……” “等等!谁还跟你当夫妻呀。”她笑意甜美。 “也许,命运无法强求,但只要缘分够深,我们下辈子一定还会再相见。”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深注视,心头激荡着为人的澎湃情感。 百年欢乐,胜于千年孤寂,就算只有短短数十年,只要认真活过,爱人、被爱,那他这一辈子就值得了。 “相公……”她让他看得心跳加速,脸儿更红了。 “柔儿,我爱你。”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唇瓣。 四大丫鬟正端着午饭进门,一见小两口柔情缠绵,一个个掩嘴偷笑,又轻悄悄地掩上房门离去。 伶俐的丫鬟就该等他们亲累了、喊饿了,再过来服侍吧。 珠宝铺子里,七、八个女人吱吱喳喳,热闹地挑选首饰。 “柔儿再三天就要当新娘子了。”曲家大嫂拿着一对金手镯,喜气洋洋地问道;“你喜欢这个款式吗?那大嫂就送你这对了。” “谢谢大嫂,你们别破费了。”曲柔微红了脸。 “柔儿要出嫁,大家都很高兴。既然大嫂挑金镯,我就送你项炼,你来瞧瞧喜欢哪一款?”曲家二嫂热烈地道。 曲家两位嫂嫂和几位表姐妹拉了曲柔,非得要她挑拣自己喜欢的式样,以作为曲家女眷最诚挚的祝福。 曲柔既欢喜又羞涩。总算雨过天青,即将嫁为石家妇,面对五光十色的饰物,她心情很好,也和嫂嫂们一起品头论足起来了。 “少奶奶,原来你在这里。”一个男人探头探脑,一见曲柔,立即摆出谦卑恭敬的笑脸。“少爷找你去账房。” “哎,怎么我们的新姑爷耐不住了?就差三天罢了,这么急着找新娘子?”表姐妹们纷纷取笑曲柔。 来人是石家账房伙计,曲柔笑道;“阿海,有什么事?” “呃,好像少爷遇到难题,没办法解决,我也不清楚。” 曲家二嫂笑道;“妹夫可倚赖咱柔儿了,可有什么事情,你往来递个消息就好,成亲前不要再见面了啦。” 曲柔见阿海似乎很着急,就道;“大嫂、二嫂,没关系的,可能要看账册,当下做出决定,我还是过去一趟吧。” “柔儿也想见妹夫了。”大嫂明白曲柔在石家的份量,顺水推舟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你回来挑首饰。” “好。” 曲柔跟着伙计离开铺子,往左走向石家,走在前头的阿海突然拐进了旁边一条窄巷,一辆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路面,显得十分突兀。 “少奶奶,其实少爷已经来了,就在马车上。” “他在玩什么?”曲柔仍带着微笑,心想相公又玩花样了。 “少爷说有事要去西郊房子瞧瞧,请少奶奶上车。” 曲柔心中打个突。相公知道她会晕车,只要不是太远的路程,能走路就不坐车,去西郊不过两刻钟的脚程,根本毋须坐车。 “相公不在这里。”曲柔回头就走。 巷口出现两个壮汉,不怀好意地挡住她的去路,同时也挡住大街上往来行人的视线,步步将她逼到马车后头。 “少奶奶,好久不见。”马车帘子掀开,杨西坡笑吟吟地现身。 “你……”曲柔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状况,张口就喊,不料身后又伸来一只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嘴巴,还有人强行拉过她的手臂,拿绳子绑了起来。 这里到底埋伏了多少贼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曲柔拼命挣扎,试图出声求救,可是她越扭动,那只捂在嘴巴上的手掌就按得越紧,她欲张嘴咬人,那人索性拿两手手掌按住她的下巴和口鼻。 “嘘,别出声,你乖乖的就没事。”杨西坡恶狠狠地笑着。 曲柔瞪大眼睛,此刻只能以眼神来表达她的愤怒,想要踢他,却发现连双脚也被绑住了。 “臭小娘太凶悍了,先将她弄昏。”杨西坡冷冷地道。 压在脸上的手掌更加用力,曲柔早已感到呼吸困难,她困在几个壮汉围起来的肉墙里,无法挣出;手指微微一动,想要反击,然而力气正在消失,气息也在消失,喊不出声音,吸不到空气,她吃力地望向天际,朗朗天际似乎变暗了。 第28章 相公!快来救我!相公,我好难受啊!相公!相公…… 幽暗的天空再缓缓转幻,化成血红一片,她胸口一窒,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倏忽全部消失。 坐在屋顶等待的黑白无常面带微笑,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 石家大厅灯火通明,县衙捕快和石家护院齐聚一堂,神色凝重。 “准备三十万两需要这么久吗……”石伯乐暴跳如雷,好像回到了小恶魔的模样,可是这个小恶魔却又显得焦虑失神,完全乱了方寸。 “石少爷,请稍安勿躁,杨西坡指示的时间是子时三刻,离现在还有一个时辰。”姜捕头好心提醒道;“我已经派人埋伏江边两岸,等杨西坡一出现,立即逮捕。” “你别乱来,你最好能先顾到柔儿的安全!”石伯乐没有好气,圆圆眼睛布满了红丝。 “少爷!来了!”石大豹指示家人搬来三个大箱子,喘着气道:“一个箱子十万两……” “搬进来做什么!搬上车!龙虎狮豹,跟我到十里渚!” 石伯乐飞也似地跑出门,跟在后头的姜捕头几乎追不上,忙道;“那我等曲姑娘平安释回了,再抓杨西坡……” 石伯乐哪管笨捕头的计画,跳上马匹,立即往江边驰去。 人心险恶!无法无天!他满腔忿怒不知何处发泄,只得一路跑一路狂叫,泪水也随着疾风掉落。 不能保护最心爱的柔儿,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怪他法力不足,感应不到柔儿的去处,问了城里的土地公,却没有半尊土地公知道柔儿往哪儿去了,气得他差点拆掉所有的土地庙。 如果大姐在这儿就好了——他用力挥去眼泪,没有什么如果了,神仙非万能,求人不如求己。 他握紧马缰,直视前方茫茫夜路,告诉自己,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救柔儿回来。 江汉城外,江水壮阔平缓,沿岸腹地广大,江汉得地利之便,发展成为水运集散枢纽的大城。然而沿江北上十里,岔入一条支流,便是遍地芦花,高可及人,湿地泥泞,是以称为十里渚,除非是极为熟悉水路的船家,一般人不轻易来到这个迷宫也似的沼泽之地。 石大龙和石大豹搬着大箱子,一步步踩进没入脚踝的烂泥,在四名壮汉持刀监视下,抬往两百尺外的一艘小型货船。 最后一箱了,石伯乐握紧拳头,隔空怒吼道;“杨西坡!我待你不薄,你过去贪掉石家多少银子也就算了,如今你竟敢绑走我的柔儿……我绝饶不了你!” 杨西坡站在船头,脸上带笑,语气却是极为冰冷凶狠。 “哼!曲柔处处断我财路,就是惹上了我。本想少爷病死了,她路上也遭意外死了,我就能够回去重掌石家产业,可是……哼!谁知你们两个小鬼命大,还将我彻彻底底逐出石家账房,我咽不下这口气!” “是我不长眼睛了!”凭着本能,石伯乐眼力极好,即使黑夜无星无月,只有船上几盏微弱的风灯,他还是看到断了腿的孙十坐在船舱边,正得意地跟他挥手。他气愤地道;“可恨!你竟敢谋害柔儿,当初就该让‘裴迁’杀光你们,省得你们继续作恶,我真是好心过头了!” “多谢小弥勒的善心。”杨西坡语带嘲笑。 “我还道你东窗事发,有所收敛,不跟你计较,没想到……”石伯乐气得说不出话来。果然人性本恶,坏人到头来还是恶,死不知悔改! “没办法,这几个月来,我少赚了几十万两,今天就得跟你讨回来。”杨西坡语气变得强硬。 “你二十年来拿了那么多钱,够你吃三代了!” “这怎么够呢?”杨西坡狞笑道;“我这十来个忠诚的手下跟着我,准备到外地开展新事业,本钱永远不嫌少,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回来跟少爷你抢生意呢。” “废话少说!现在你拿到钱了,快放了我的柔儿!” 此时石大龙和石大豹已将箱子抬上货船,由船上的壮汉接过去查看清点。他们二人依然站着不动,瞪着杨西坡,准备接回少奶奶。 “你们两只小虫子回去!”杨西坡喝斥道;“石伯乐,快叫他们走开,我要开船走了,再放回曲柔。” “可恶!”石伯乐忍住气,喊道;“大龙,大豹,回来!” “很好。”杨西坡随即下令开船。 石伯乐跑向前,吼道;“你快放回柔儿!” “总得等我的船到了大江再放吧,不然放了人,我却跑不掉,哼呵!我可不想成为江汉城的笑话。” “可恶!可恶!可恶!” 具有法力的他大可一掌轰得恶人吐血,再将船上那些小贼扔下大江去喂鱼,可是……他太害怕柔儿受到伤害了,他几乎可以想象,柔儿被绑在船舱里,坏人拿着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便会…… “噢!”他痛苦地跪倒泥地,一拳又一拳将泥水击得四处乱溅。 “少爷,杨西坡的船好快。”石大狮在旁边急道。 “快赶上!”石伯乐跳了起来,拨开老高的芦苇,跑步跟上货船的速度,哪管全身喷得到处是泥巴,视线依然紧紧盯住货船的航行方向。 过了两刻钟,货船已驶入十里渚和大江的交会口,石伯乐立刻高声叫喊道;“杨西坡,快还我柔儿!” “哼哈!”杨西坡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身边却没有曲柔的身影,只见他笑容好邪。“少爷你跟得真紧,身手真好,不过需劳烦你往回走,回到我们交货的地点,再往南走一百丈,那儿有个人在等你。” “可恶!竟敢捉弄我!”石伯乐再也等不及,噗一声变作轻巧的小狐狸,跃入令人分不清方向的芦苇丛里,往那个地点飞奔而去。 “少爷呢?少爷怎么不见了?”龙虎狮豹好不容易赶上健步如飞的少爷,却是一瞬间不见少爷的人影,又没听清楚杨西坡指示的地点,顿时急得团团转,四处寻人。 小白狐动作矫捷,片刻便在漫漫无际的芦苇丛里找到正确的方位。 “柔儿!柔儿!”小白狐变回石伯乐,焦急大叫。 “唔!唔!”发出声音的却是一个男人。 石伯乐惊惧地拉起那个被绑住手脚的男人,拿开他嘴里的布块,扯奇断绳子,摇着他道;“阿海,怎么是你……柔儿呢……我的柔儿呢?” “少爷……”阿海一见少爷便哇地哭了出来。“是我不好,大掌柜抓了我的老婆孩子,威胁我去诱骗少奶奶……” “别说这个了,柔儿呢?她在哪里?” “少奶奶……”阿海哭得更加伤心,一个转身便跪下,朝着石伯乐用力磕头。“我阻止不了,我……我……少奶奶她……” “少奶奶她怎么了……”石伯乐发狂地摇他。 “呜呜,他们抓住少奶奶,本想将她闷昏,可是……可是……闷过头了,少奶奶没……没……没了气息……呜呜哇……” 石伯乐呆了,一股冷意由背脊窜了上来,直冲脑门。 “什么叫做没气息?”他艰困地吐出字眼。 “就是……呜呜……少爷,你打我,求你打死我啊!” “快说,柔儿在哪里?” “呜呜,他们将少奶奶带到船上,天一黑就扔下大江了。” 他头脑轰轰作响,两眼发直,心脏揪紧,一口气哽在喉头。 天黑到现在至少三、四个时辰了,若是那时没死,现在也…… 他猛然跳起,冲入芦苇丛里,再变身为小白狐,直直冲到江边,悲愤地望着远去的货船灯火。 “柔儿!柔儿!”再度变回石伯乐,他朝向江面凄厉大叫道;“柔儿!你听到我在喊你吗!你在哪里……” 江面暗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波涛翻涌的声音回应他。 夜风吹刮他的脸颊,泪水不断滚落,脸上一片冰凉。 水底下很冷的啊,他怎能如此疏忽,竟让柔儿惨遭毒手!天哪!她遇难的时候是不是很孤独、很无助、很期待他去救她…… “少爷!你在这儿,少奶奶呢?”四大随从循声找了过来。 他置若罔闻,望着淹到脚边的江水,激愤地道;“不行!不能这样!我一定要找她回来!” 他神色悲愤,高举双手,稍加凝神,暗念咒语,江水立刻激射而起,几百道水柱冲向天际,将江面分出了一条大道。 他立刻冲了下去,以绝佳的眼力搜寻江底泥地,只见有鱼、有虾、有石块、有水草、有破瓦、有陶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柔儿。 “少爷!危险啊!”四大随从惊骇大叫,他们不明白江水怎会往上跑,只知道少爷身处大水之中,性命危在旦夕,正欲跑过去拉回少爷,却被一道又一道喷出的水墙给挡住了。 石伯乐焦虑万分,沿着江底找了过去,所过之处,水墙和水柱立即掩上,前头的江水再度分开,为他开路,也让他能一眼望尽江底事物。 如此分分合合五次,前头突然冒出一个蓝衫金冠的中年男子,恼怒地挡住他的去路。“狐小弟,拜托你不要扰乱大江的安宁了。” “江神,你来得正好,我要找柔儿!”石伯乐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急道;“你将她藏到哪儿了?” “在这里啦。”江神气呼呼地拨开他的胖手,右手一指,一道流水缓缓流到他的脚前,也带来曲柔的身躯。 他定睛一看,更是肝肠寸断,心痛如绞。 老天!这帮杀千刀的恶贼!她身上还绑着沉入江底的大石头! 他忍着泪,慌忙蹲下身,为她解去身上的绑缚,颤抖地抚摸她那没有血色的脸颊,迅速覆上她的嘴唇,不住地将气息吹进她的体内。 第29章 曲柔眼眸紧闭,身躯如冰,肌肤透出沉寂的死白颜色,即使他吐出元神,却是怎样也送不进她已然空虚的躯壳。 “她早就去阎罗王那里了。”江神平心静气地道。 “不……”石伯乐泪水进出,颤声否认这个事实。 “你走吧!”江神双手一推,一道大浪涌起,将他俩推回十里渚。 江面恢复平静,依然是夏末夜晚的风平浪静,只有小小的波涛拍击江边泥地,冒出一圈一圈的泡泡。 “柔儿!柔儿!”石伯乐仍紧抱曲柔,心慌地亲吻她的脸颊,双手不断地抚摸她的身子,试图给予温热,希望她早点醒转过来。 “少奶奶……”龙虎狮豹赶过来,全都震惊得红了眼眶。 任谁看了都明白,少奶奶已经死了。 “柔儿,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你怎能说走就走……”石伯乐心痛泪流,泪珠一颗一颗地掉在她曾经美丽红润的脸蛋上。 怎么回事?才刚要开始的幸福人生,竟让命运摆弄,瞬间风云变色? 他说要尝遍世间的爱恨嗔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如今就一古脑儿全丢给了他,这叫他怎生承受……是不是老天故意提醒他,不如回去当一个无情无欲的狐仙还来得快活些…… 这个玩笑太大了!他痛苦地仰天长啸,却不知要向谁讨回公道。 暗云沉沉,夜风凄凄,天地无情,神鬼无语,独留他伶仃一人。 不!他不服!他不甘!他要控诉! 他用力挥去眼泪,吩咐道;“龙虎狮豹,你们在这边看着柔儿,擦干她的身子,别让她再碰水,守住她,寸步不离,直到我回来为止。” “是!”虽然少爷的命令很奇怪,但石大龙还是过去抱住少奶奶。 “记得,一定要等我回来,要是有谁来了,不准他们靠近柔儿。” “是……啊!少爷呢……” 龙虎狮豹一眨眼,竟然就不见了少爷,他们惊讶地往四处望去,随即记起任务,立即手忙脚乱地照顾起少奶奶来了。 “阎老头!你给我出来!”石伯乐火气很大。 “狐小弟,你别吵了。”守在森罗殿外的鬼差制止石伯乐道;“阎王今天已经够烦了,你再吵,我叉你下油锅加菜。” “你有本事就来叉我啊!”石伯乐没有好气地道;“地府就是不讲理,我的柔儿莫名其妙被召来了,我不能来要人吗!” “你想要人就跑来要人,地府干脆让你开好了。”鬼差叨叨念念,不耐烦地拿长棍赶着刚刚走出森罗殿的一只新鬼,又嘀咕道;“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淹死了那么多人!” 石伯乐瞠大了圆圆黑眸,惊讶地看着驮着一口大箱子的杨西坡。 那不正是他方才交付赎金的箱子吗? “我不放,阎王爷要我放,我就是不放。”杨西坡喃喃自语。 “他怎么来了?”他吃惊地指着杨西坡,但后者似乎没看到他,只是重复说着同样的话,茫茫然驮着大箱子,往遥遥无尽的黄泉道上走去。 “看来他要在地府走很久了。”黑脸判官出现在他身边,望着杨西坡不堪负荷的背影,笑叹道;“狐小弟,他让你害死了。” “我?”石伯乐指着自己的鼻子。 黑脸判官唤出当时场景;悲愤的石伯乐不断分开水路,水柱激射,风起云涌,巨浪滔天,小货船在大江中摇摆不定,船家要杨西坡丢下放满银子的沉重箱子,这才能保住全船性命,但杨西坡执意不肯,大浪打碎了货船,众人纷纷抢了船板逃生,只有杨西坡抱住箱子,企图游水上岸,结果当然是…… “死有余辜!我先撕了他,丢他下油锅炸到酥烂,再踢他下十八层地狱……”石伯乐忿怒难平,气势汹汹地追上前去。 “好了,狐小弟,这是地府,由不得你乱来。”黑脸判官拉住他。 “他害死了我的柔儿啊!”石伯乐不甘心,红着眼睛大叫。 “没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已经得到报应。” 石伯乐停下脚步,望向人来人往的黄泉道——下,是游魂飘来飘去——若有所悟地道;“那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他开悟,抛掉那口箱子的执念,这才有机会去投胎了?” “狐小弟果然悟性极高,不往成仙之路而行,实在可惜。” “跟我成不成仙有什么关系!”石伯乐记起此行任务,又垮着脸问道;“我的柔儿呢?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拘她来!” “曲柔多活半年了。”黑脸判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管!”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森罗殿大门前,双臂叉在胸前道;“你们不给我柔儿,我就不走!” “问世问情是何物,痴男痴女罢了。才解决一桩合欢姑娘的公案,又来了一桩。”黑脸判官状似十分无奈,盯了他半晌,摇了摇头。 “判官,你瞧那是什么?”鬼差惊奇地指着石伯乐头上突然冒出来的一大团白光。 石伯乐也是惊奇地仰头观看,不解地拿手掌按住头顶,以为是自己气得冒烟了。 “那是他的阴德和福泽。既然石伯乐的名字已记载生死簿,他的福分就会自动归位,正式纳入他的本命。”黑脸判官露出笑容。 只见那朵发亮的白色祥云飘呀飘的,仿佛有一股力量拉扯,直直往森罗殿里飞了进去。 “石伯乐不是去投胎了吗?怎么又载了回去?”石伯乐站起身,不解地跟着祥云走了两步。 “进去瞧瞧就知道了。”黑脸判官笑意盎然,率先走进森罗殿。 “石伯乐!”才踏进门,石伯乐就被一个威严沉厚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唤他,而是阎罗王高高在上,手上拿着笔,边写边念道:“寿八十八,与人为善,慷慨好施,若无大过,可再添寿二十年,五代同堂,富贵贤孝之家,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随着阎王的记录,那朵祥云也钻进了桌上的簿子,正式归位。 “哇呵,一百零八岁!”石伯乐乍听之下,不免搔搔脖子,不好意思地道;“好有福气,我可以去当南极仙翁了……不对!”他立刻冲上前去,不客气地抢过阎王老爷的生死簿,仔细端看。 这行文字墨色淋漓,旁边却还有划掉的一行字,正是那位石伯乐的命运;石伯乐,寿二十,刻薄寡情,落崖横死,来世再修。 “这怎么回事?”他指着生死簿,不可思议地道;“明明我是没有本命的,这辈子完了就完了……” “相公,你不该骗我。”后头传来他最熟悉的娇甜嗓音。 “柔儿……”他欣喜若狂,一转身,就看到曲柔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一如平常,肤色红润,水眸盈盈,笑意甜美,可眉目中却带着一丝丝的忧伤和埋怨。 “柔儿啊!”他双臂张开,用力抱住了她,不住地摩挲她如梦似幻的身子,泪水也跟着进流而出。“我总算找到你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有没有很痛?不!不问你这事了,是我不好,等我回去一定好好弥补你,绝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曲柔贴在他的胸膛,再一次吸闻她最喜欢的憨奶味,感觉到他的热泪滑落她的脸颊,她再也撑不住笑意,也跟着泪流满面。 “相公,我不回去了……” “你怎能不回去?”他将她搂得更紧,生怕她会消失不见,激动地道;“我没有柔儿,哪来的五代同堂……” “你可以娶其它姑娘……” “我就是要娶柔儿!不然我干嘛不成仙了?没有你,我留在世间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又孤孤单单的!” “那么……”孤孤单单四个字刺痛了曲柔的心,毕竟她才离开人间,为人的情绪仍然十分强烈,她低声饮泣道;“你回去当狐仙,好好修行,忘了我,反正我不在了。” “在!你还在!你的身子还在,我们快回去!”石伯乐一刻也等不住,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跑,嘴里嚷道;“阎老头,告辞!判官大哥,最好别再见了!” “曲柔不能走。”阎罗王出声了。 “阎老头你搞什么鬼……”石伯乐发现他竟拉不动曲柔。 “石伯乐,你以为你之所以能成为石伯乐,是本王闲得发慌,拿生死簿大做文章吗?”阎罗王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石伯乐走不了,只得赶紧再搂住曲柔,一面又气急败坏地质问坐在上头的阎王。 “这是曲柔给你的。”阎罗王微笑道。 “什么意思?” “相公。”曲柔抬起头,绽开柔美笑靥,晶泪如珠。“你骗我说可以世世轮回为人,可我来这儿问了阎王,他说,你就只有这一世,你刚刚来的时候也说了,这辈子完了就完了……” “值得呀!柔儿,这一切都值得。”石伯乐朝她大叫。 “你想轮回,可是没有本命,怎么投胎?不然就得回去三百年前的畜生道,从头再来,修过二十世,才可为人……”曲柔哽咽得说不出话。 “这也好啊。”石伯乐圆圆黑眸燃着光芒,急急地道;“我不是说过,我要变成小鸟儿唱歌给你听吗?不然你想养小狗逗乐子,我就投为狗身。还是长成一只肥嘟嘟的母鸡,给你炖汤补身子……” “相公!”曲柔心头一紧,放声大哭,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不要这样,你要嘛回去孝顺爹娘,不然就回姑儿山修炼成仙,我们的缘分已尽,别再管我了!” “为什么我就只能有两个选择?我不能有最好的选择吗……”石伯乐也是激动流泪,又将她拉了回来,直视着她道;“那就是带你回去!” 第30章 “咳咳!石伯乐,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阎罗王直接出面,将事情解释清楚。“曲柔惦念着你,一来马上问你的情况,明白你没有本命,就赖在这儿不肯去投胎,苦苦哀求本王让你为人世世轮回。可没有就是没有,本王无法通融,后来还是曲柔将她下两世的福分和寿命折给你,这才让你名列生死簿,成为真正的石伯乐。” “下两世?”石伯乐震惊地望着曲柔。 阎罗王继续道;“曲柔原本无过无错,下两世可投胎于富贵人家,积德积福,可她不去了;她将这两世折给你,你好好当石伯乐,福泽够了,死后自然能够顺利投抬为人。” “那柔儿呢?她不去投胎,她去哪儿?” “她留在地府当小鬼。” “阎老头!你竟敢让我的柔儿当小鬼!”石伯乐几欲抓狂,两三步就冲到阎王的案桌前,大声吼道;“我回姑儿山,不做人了!你立刻让柔儿回去,立刻!”他语气强硬,顺便再猛烈一拳敲下桌子。 “不行,她此生已尽,不能回去。”阎罗王气定神闲地回答。 “我回姑儿山了呀!我不要她的福分,我不做石伯乐,那她可以投胎过好日子了吧……” “不行。等到她的下一世,你又跑去人界找她,一再改变她和世人的命运,如此违逆天道之情事,本王需防患于未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违逆了什么天道……你当阎王的就想省事,你怎么不去管管强盗上匪贪官污吏,净拿一只小狐狸来开刀……”石伯乐大声咆哮,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个不淳。 “你再吵闹,本王就叫鬼差打你出去!” “石伯乐,莫要强求。”黑脸判官在旁边劝道;“曲柔阳寿已尽,这是事实,不管你为仙还是为人,再也无法改变。” “我没有强求,是你们硬生生定出生死关,强要我们分开……”石伯乐还想翻桌子,后头伸来一双小手,将他拦腰抱住。 “相公,别闹了。”曲柔将脸颊贴在他背部,柔声劝道。 “柔儿……”那温柔的拥抱比任何鬼差的棍子还管用,石伯乐据理力争的强硬态度软化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深沉的无奈与不甘。 他颓然地将双手撑在桌上,低头流泪,声音已然沙哑,仍试图向阎罗王抗议道;“你们不能这样……” “退堂!”阎罗王受不了也似地起身离去,苦恼地抓抓大耳垂。“我被他吼得耳朵痛死了。” 黑脸判官看这对人儿一眼,摇摇头,挥手示意所有鬼差退下。 走得空无一鬼的森罗殿里,空旷阴森,幽幽无尽。 “相公,你回去吧,我已经应下地府的差事了。” “小鬼能有什么好差事!你让阎老头给唬了。” “听说是捏泥巴,不忙的。”曲柔在他背部轻轻蹭去泪水。 “你想玩泥巴,我去挖回来给你玩,不必留在这里玩。” “相公,你不走,那我走了。”曲柔转到石伯乐面前,伸手为他拭泪,含泪微笑道;“谢谢你给了我这半年的日子,我很快乐。” “柔儿,我还要让你继续快乐……”他握紧她的柔荑,不断地亲吻,泪水更是不停地掉落。 “我只要你好好的。不管成仙还是为人,都是你的选择,择走了就要好好走下去。” “呜,我只想选择柔儿。”他像个娃娃似地哭起来了。 “傻!你不再是小婴儿,你已经成为男人了。”她笑着为他拉妥凌乱的衣眼,理了理衣襟。“生离死别,这是为人必然遇到的关卡,也是成仙必须透彻了悟的道理,你一定要坚强面对。” “柔儿,好苦!我不要你折福给我……”他哭个不停。“不要!我不要啊!” “傻相公,命运不由人,神仙也不能扭转,快回去,你长大了。”她想再为他拭泪,手指离那张白胖胖的脸颊寸许,却停了下来。 那对圆圆黑眸是那么地哀戚无助,但缘尽情未了,她即使百般不忍,仍得割舍。 她狠下心,转身就走,方才克制的泪水纷纷飘坠,随着她的奔跑而洒落黄泉道。 这里才是她该走的路,她半年前就该来了,能多偷得这半年的欢乐和甜蜜,她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刚开始她会很伤心,依然留恋尘世情爱,但阎罗王告诉她,她很快就会忘了一切,前世种种,譬如昨日黄花,凋萎落土就不见了。 可是,来世缈缈,明日天涯,一百零八年后,他们还有缘再相会吗?即便相见,她又能认出他吗? 更何况,若他了悟世情,看空爱恋执着,回去姑儿山修炼成仙,那她将不存在子他的心,到头来,只独留她空拥永世的思念罢了…… 天!她不是死了吗?不是该忘却红尘了吗?为何会害怕空无?为何无法放下心?为何仍在意已然消失的痴情妄爱? 苍天啊!快救救她吧!她一样也是执着生前,仓皇奔走子黄泉道上,无法解脱啊。 “柔儿!”石伯乐眼睁睁看她跑掉,顿时心碎。 无力回天,终究要分开了吗?可她不是要去当小鬼吗?为何跑进了那条黄泉道?该死的阎老头到底在做什么……既然柔儿无过无错,又怎能让她流落地府不知所终! 正要追出去,突然发现森罗殿一片静寂,阎王桌上散落着生死簿,鬼火一闪一灭,映出他石伯乐本命的那一页。 他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才转过念头,便飞快地拿笔蘸墨,抓过生死簿,额头冒汗,手指颤抖,迅速地写下几行宇。 扔下生死簿,他立刻跑出森罗殿,奔向那尘沙滚滚的黄泉道,用力一攫,便紧紧握住柔儿的手臂。 “相公……”曲柔让那格外强烈的力道给痛出了眼泪。 “柔儿,快走!你待在这儿会迷失的!”他急急地拉她跑掉。 “不,我不能走。”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跑,身边快速掠过道上许多迷惘的魂魄,他们因为不知如何走出黄泉道,一个个伸长手扯住她的衣服裙子,她也因这个景象而惶恐哭道;“走不掉的!这是地府,我……” “可以!走得成的!跟着我就对了!” “跟着相公……” 她来不及说话,一股猛烈的力道将他们推离黄泉道,一起掉入了一道看不见的洪流里。曲柔身陷于漩涡之中,不断地跟着打转、打转,唯一的念头只有跟着她最依赖的相公,让他拉着游出这道诡异的急流;而随着漩涡的急速转动,所有的泪水、悲伤、痛苦、忧惧、孤寂、挣扎尽皆离身而去,一道道让急流给卷走,带向遥远的大海,终于消失不见了。 悠悠醒转,入目便是相公那欢喜流泪的圆圆黑眸。 怎么了?这是哪里?涛声阵阵,芦花飘飘,难道是她要当小鬼干活儿的地府去处吗? “柔儿,你回来了!回来了!”石伯乐不住地拿他胖胖的脸颊偎着她,暖呼呼地让她好舒服。 “相公……”她想问话,却是全身虚软,喉咙痛哑。 “柔儿,你掉进水里,受伤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回家……”她记起来了,本是开开心心地挑选首饰,却让贼人绑走,死于非命。 生不能相聚,固然遗憾,死后她还能做的,就是为相公求得本命,愿他福寿绵泽,过了这世又一世……谁知相公竟然追来地府找她了。 地府种种,犹在眼前,不是前一刻还奔走于阴森幽冷的黄泉道,仓皇不知所依,为何匆尔朝阳出现,四周明亮得令她想掉泪呢? “活……”她真情顿涌,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错,柔儿,你活回来了。”他往她脸蛋亲了又亲,舔吻她眼角滑下的泪珠,轻哄道;“不哭了,你现在很虚弱,别哭喔。” “为什……” “我以后再告诉你。来,我抱你起来。” 她偎在他的怀里,感觉他双手抱着她;这地面似乎不太好走,他踩进烂泥坑里,又得用力拔出脚来,再踩下一步,可他就是一步步沉稳走着,脚踏实地,护卫着她,平安带她离开这片凄冷的沼泽地。 是相公带他回来了,她活着,她又活在这世上了。 她好高兴,闻着他依然香香的憨奶味,泪水流了又流。 是否相公的诚心感动天地,终于让他们此生长相厮守呢? “太好了!”龙虎狮豹定在前后左右四个方位保护少爷和少奶奶,亲眼见到断气多时的少奶奶醒转,他们也是高兴得直抹泪。“少爷是神仙,才刚回来,少奶奶就醒了。” “大龙,大虎,大狮,大豹,有劳你们了。”石伯乐这时才看到他们四人皆光着上身,在这空旷江边的清晨里,似乎有些畏寒,原来他们的中衣和外衣皆到柔儿身上了。 “少爷,对不起。”石大龙见少爷望向他拿着的少奶奶衣物,惶恐地道;“我们必须换下少奶奶的湿衣裳……” “没关系,谢谢你们。”他由衷感谢这四个忠心的随从,他们还割下芦苇,为柔儿铺了一张又厚又干燥的床,护住柔儿的身躯,死心塌地的等着他回来;这些事情看在眼底,他都想跪下来叩谢他们了。 不过呢,咳,最好还是不要让四大丫鬟知道他们看过少奶奶的身子吧。咳咳,嗯,他也不想让他们记得。 他露出诚挚的微笑,该使法力的时候还是得使。 “忘了吧,大龙大虎大狮大豹,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让你们知道,忘记昨晚看到的一切,更要忘了少爷我是很有本事的,只记得少爷付了赎金,带回少奶奶了。” 第31章 “是。”四大随从露出憨傻的笑容。 “相公……”曲柔听到他在说话,迷迷糊糊地睁眼,她好疲倦、好想睡觉,可是有些话,她一定要说出来,不然这一睡就不知道要睡多久了。 “什么事?哪儿不舒服吗?”石伯乐小心翼翼地问着。 朝阳照在她的脸上,为那苍白的脸蛋染上淡淡光晕,她轻轻地勾起微笑,心满意足地告诉他;“相公,柔儿好爱你……” “柔儿!”他眼睛一酸,忙眨了眨圆圆黑眸,朝她露出笑容。“相公也爱你,我们要一起白头到老喔。” 金光洒落,满地生辉;江水悠悠东流,波涛翻滚,闪耀着朝阳的晶亮光芒。,起早的渔舟停泊远方江面,穿着破补丁的渔夫洒网下水,扯了扯,兴奋地捞起有些沉重的鱼获。 拖网上船,渔夫吓得跌倒船板,睁大眼睛瞧着网里的玩意儿。 十来个闪闪发光的大元宝啊! 森罗殿里,阎罗王翻开生死簿,笑道;“看来这个石伯乐当狐狸时,不懂得狐狸的狡猾本事,变成人之后,倒会使诈了。” 黑脸判官站在他身边,也是笑道;“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异于畜生的原因吧。” “瞧这个石伯乐,曲柔小他两岁,他就让她活到一百零六岁。”阎罗王指向生死簿,在石伯乐的名字旁边,硬是多了两行歪七扭八的字迹。 曲柔,寿一百零六,温柔婉约,持家有方,五代同堂,子孙贤孝,偕夫石伯乐同年同月同日寿终正寝,无论贫贱富贵,世世结为夫妻。 “他有点贪心,也有私心。”黑脸判官笑叹道。 “人嘛,哪个不贪不私?不过成仙就不能贪心了,还得博爱无私,普渡众生,狐小弟大概还没有那个智慧和能力吧。” “才一个月的小婴儿,尚在喝奶,不解人事,就要他修炼仙道,狐大姐实在是太强‘狐’所难了,那么真正算起来……”黑脸判官扳起指头,哑然失笑道;“这个石伯乐来到人界半年,加上狐身一个月,也不过七个月大?这根本还是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娃娃嘛。” “对于只会哭闹的娃娃,又是没有前世因果孽障的干净灵体,本王还有什么办法?”阎罗王摊了手。 “看来是他帮了自己的忙。原来的石伯乐投胎后,这个石伯乐累积下来的福德多得没处去,这才得以拿到本命列入生死簿。”黑脸判官露出不解的神情。“卑职敢问阎王,何以不明白告知曲柔,而要她以折寿折福的方式换取石伯乐的本命?” “不就缺一只小鬼吗?” “阎王?”使诈? “哈哈!”阎罗王抚须大笑道;“石伯乐最好给本王好好做人,行善积福,让世间少些自杀杀人天灾人祸枉死之鬼,好让地府少些忙碌。” “所以为了地府的安宁,阎王让曲柔回去了?” “乱了,乱了。”阎罗王笑着合起簿子,丢到桌底下。“石伯乐乱了我的生死簿,以后怎么样,他自己看着办吧。” 黑脸判官亦是微笑以对,望向地上乱中有序的数千本生死簿。 是啊,将来的命运还是得靠石伯乐自己去开创,生死簿只是个梗概,仍会因他的作为和念头随时改变,地府不过是帮忙把关管理罢了。 看不见的祥云和阴云来来去去,在那堆生死簿里钻进钻出,世人的本命皆在变动,无一个定案,想要怎样的命运,就得学学石伯乐,自己看着办喽。 尾声 好事多磨,婚期一改再改。曲柔历劫归来,着实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调养身体,终于顺利在腊月和石伯乐完成终身大事。 石家大开千桌素宴,江汉城百姓只要肯出门道喜的,人人皆喝到他们的喜酒;一对新人又广为布施,送大被、发白米,让贫苦人家也能同沾喜气,一起过个好年。 这日,冬阳温煦,暖和人心,石伯乐和曲柔紧握彼此的手,站在倾圮损毁的玉姑祠前,久久无语。 “相公,还是没有大姐和裴大哥的消息吗?”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等哪一天他们想回来看我们,就会回来了。” “你不打算重修玉姑祠?”曲柔望向他的侧脸,嗯,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他的相公都是一张圆滚滚、白胖胖、笑嘻嘻的脸孔。 “既然大姐的心已不在这儿,重修也只是一间空庙罢了。”石伯乐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搂入怀中。 一个月前的夜里,忽然天外飞来一颗大石,不偏不倚砸中玉姑祠的正殿,大石方圆十尺,入地约五尺,将玉姑仙子塑像和神坛完全压毁;又因大石击断梁柱,百年建筑的玉姑祠摇摇欲坠,隔天就告坍塌倾倒,留下小山也似的断垣一残壁和砖瓦碎块。 此事传为奇谈。有人说,当晚位于城外的玉姑祠发出红光,吸引大石落下,免去了江汉城百姓的生命浩劫;也有人说,玉姑仙子时候到了,返回天界,从此断绝凡尘。还有人说,玉姑祠收了大笔香火钱却不灵验,气得几个冤大头台力搬来大石头砸庙…… 石伯乐露出大笑容,回头吩咐道;“大龙,你将这些碎砖、烂木头整理干净,周围种些花花草草,改成大家可以来玩耍的大花园。” “是。”少爷又做好事了,石大龙与有荣焉。 太阳晒在大石上,反射出点点晶芒,颜色七彩流转,耀眼奇幻夺目,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来自天上的美丽神仙故事。 过了几年,天外大石终将和泥土青草融为一体,成了一座小山坡,化做人间的一部分,玉姑祠的传奇故事也会过去,渐渐为人所淡忘。 曲柔靠在石伯乐的怀里,吸闻着令她感到安心的憨奶味,眼眶不觉有些湿润。 “柔儿,想什么?”他低下头,以指头轻轻抹着她的眼角。 “相公,我好高兴,我们是夫妻了,可是你成仙……” “嘘。”他拿胖指头比在她的唇瓣上,微笑道;“我的生死簿是你求来的,你的生死簿是我写的,命数既定,神仙也拆散不了。” “相公,地府的事……我好像还在做梦。” “不管那儿的事了。如今我作为柔儿的相公,一定尽我所能,给柔儿一辈子的幸福快乐,绝不让我的柔儿再为我受苦。” “相公……”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再无忧疑。 望着前头相亲相爱的少爷和少奶奶,原有的四大随从龙虎狮豹不敢打扰,小声地教导新上任的四大随从时和年丰。 “大时,记得少奶奶是少爷的性命,遇有危难,先保护少奶奶。” “大和,别担心少爷,少爷他功夫很好,只是在外头突然打雷、少奶奶又不在身边时,一定得赶快找个房间或轿子让少爷躲起来。” “大年,少爷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那是少爷曾经摔伤失忆,不要大惊小怪,照他的话去做就没错了。” “大丰啊,你们四个好好做,少爷心肠好,绝不会亏待你们,等过个几年你们有长进了,也可以像我们一样晋升为管事了。” 趁着过年前的空档,平常忙碌的龙虎狮豹说什么也要“重操旧业”,跟着少爷和少奶奶出游,顺便好好指点那四个年轻老实的傻大个儿。 “龙虎狮豹,时和年丰,我们回去逛大街了!”石伯乐拉着曲柔的手,开心地招呼他们。 离开荒凉冷清的玉姑祠遗址,回到江汉城内的大街,只见处处人潮,热闹非凡,小贩沿街迤逦摆摊,各式各样的年货令人目不暇给。 石伯乐还是像个孩童似地好奇不已,蹦蹦跳跳,拉着曲柔到处乱瞧乱摸,毕竟这是他第一个人问的新年,一切都新奇得不得了。 “石少爷、石少奶奶,恭喜啊!”小摊贩高兴地道;“来,这卷鞭炮送你。不,不用钱,少爷是大大的好人,给你放鞭炮添喜气啦。” “少爷、少奶奶,请吃冬瓜糖,谢谢你帮我们乡下村子修盖石桥,再也不怕小孩子从木桥上的窟窿掉下去了。” “少爷、少奶奶,这是刚炸好的年糕,味道就像两位一样甜甜蜜蜜喔。” 小贩心怀感激,争相送东西给他们,可人家送一个,石伯乐就买十个,一路走下来,人人皆大欢喜,欢呼声不断。 曲柔跟在身边,笑意甜美,像个小姑娘似地吃着甜滋滋的糖葫芦,还不忘拿起来给相公舔一下。 “嘻!好甜。”石伯乐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大笑道;“不能再吃了,爹娘将我生得这么胖,再发福下去就撑破了。” “瞧,去看那边的春联。”曲柔笑着拉他走过去。 一个书生坐在桌前磨墨,他的生意似乎有些清淡,几十张春联挂在他身后的竹竿轻轻飘摇,旁边则是坐着一个害羞低头的年轻母亲,手里怀抱着正在熟睡的婴儿。 “咦!我好像没看过你?”石伯乐浏览书生的字迹,笑问道;“外地来的?” “这位小爷,我是从下边城过来的,带着妻儿回岳父家过年。”书生穿着旧棉衫,虽是暖阳高照,但似乎仍单薄了些,他微红了脸。“说来不好意思,我明年得赴京赶考,无法照顾他们,只得托岳父岳母照顾。” “所以你路过江汉城,在这儿赚盘缠了。” “是的,多多少少贴补一点,小爷你……呃,这个……我的春联……”毕竟是文人书生,不擅买卖,书生的脸一下子全红了。 “相公,他的字很好看呢。”曲柔拉拉石伯乐的袖子。 石伯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正想开口请书生多写几幅春联,突然那个小婴儿扯开了喉咙,哇哇大哭。 第32章 “啊,孩儿他……”书生急忙站起,完全忘了贵客上门的赚钱机会,慌张地过去帮忙哄着小婴儿,疼爱之情溢子言表。“他饿了吗?” “才喂完奶睡着了,不会这么快饿的。”年轻少妇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地拍哄小婴儿。 “孩子多大了?”曲柔走过去俯身瞧看,一见那哭得红彤彤的小脸蛋,顿生怜爱之情。“是男娃娃?我可以抱抱他吗?” “不好意思,他哭成这样……咦!”少妇望向突然不哭的孩子。 “他见到柔儿就不哭了,他们很有缘喔。”石伯乐探头瞧着小娃娃,心痒难耐,摩拳擦掌,准备回去也来生这么一个可爱的娃娃。 “他五个月大了,笑起来好可爱。”少妇拉了拉襁褓,将孩子裹得密实不透风,这才抱给曲柔。 “小娃娃,你好有福气,你爹娘很疼你呢。”曲柔接奇过那个软绵绵的小身子,凝视婴儿特有的黑溜溜圆大眼眸,又朝他疼宠一笑。 “嘻!”小娃娃朝她眨了眨眼睛,咧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相公,你看!”曲柔吓了一跳,这娃娃该不会刚好眨眼吧? “嘿,改天我们……”石伯乐拿着胖指头去抵娃娃的白嫩嫩脸蛋,话说到一半,吞在嘴巴里。 小娃娃朝他挤左眼,再笑一个,看他呆了眼,又朝他挤右眼。 老天!夫妻俩惊喜地望向对方,又齐齐瞧向这个两手乱舞、嘻嘻啊啊、笑得好不开心的小娃娃。 石伯乐!不,是投胎转世的石伯乐!他果然投到好人家了! “他还记得?”曲柔惊奇地道。 “刚出生的孩子都还记得前世的片断。”石伯乐疼惜地抚摸娃娃的额头,顺手“关掉”娃娃的灵识。“不过,他很快就会忘了。” “嗯,乖乖睡喔。”曲柔亲了亲半眯起眼睛的小娃娃,带着满心感谢,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你,愿你这辈子平安快乐。” 石伯乐也伸手拍拍娃娃,拉起那软嫩的小手,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低声道;“多谢你成就我和柔儿的姻缘。” “哈,石少爷和石少奶奶想生娃娃了。”看热闹的群众笑道;“明年这个时候,石家应该添一位小少爷了。” “你还不赶快写张‘早生贵子’,石少爷会很高兴的。“又有人提醒正在发愣的书生。 “喔,是,是。”书生听到大家七嘴八舌,这才知道这位胖公子就是名闻四方的小弥勒石伯乐,一听人提醒,赶忙提起笔来。 “嘿,读书先生,你这边的春联卖多少钱?”石伯乐微笑问道。 “一张十文钱……” “我是说全部。” “啊……”书生吓呆了,回头看着竹竿上的红纸,一下子也算不出来。“大概三、三……三百文钱吧。” “三百两啊?”石伯乐伸手摸向怀里,拿出一张纸瞧了瞧。 “这张银票给你,不用找了。”石伯乐笑眯眯地放下银票,吩咐道;“大时,大和,你们将这些福字、满字、春联都收了,拿回家贴。” 五百两!书生一看到银票的金额,手一软,笔掉了下来。 “不……不成啊。”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少妇刚抱回娃娃,一瞧见银票,也是吃惊地差点将娃娃给摔了。 “小心,小心!”石伯乐紧张地作势扶了一下。“这孩子以后会很有出息,你一定得好好教他念书。” “石少爷,这银票……” “你一趟进京赶考不容易,将妻小安顿好之后,记得雇车赶路,吃好睡好,多留点时间准备科考,你今年很有希望金榜题名喔。” “我以后……再还你……”书生热泪盈眶,双手捧着五百两银票,知他有心帮忙,却是一时口拙,不知如何感谢。 “不用还啦,你将来当个好官就对了——呵呵,这字我喜欢。”石伯乐拿起刚写好的“早生贵子”,露出赞赏的表情,再拉起曲柔的手,笑道;“柔儿,我们回家早生贵子了。” “这种事不要在街上嚷嚷啊。”曲柔脸蛋浮上了浓浓红云,挣开他紧握的胖手掌,低头就跑。 “柔儿啊!”石伯乐当然也跟着跑掉,不然再继续逛大街下去,他可真的会吃成一只大胖猪了。 街上群众欢声雷动,纷纷恭喜书生,勉励他认真读书,不要辜负小弥勒的善心;至于石家少爷和少奶奶追逐玩耍的戏码,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柔儿!”总算在自家口追上她,胖胖的手臂立刻环住她。 “做什么啦。”曲柔看到家丁吃吃偷笑,恼得回头敲了他几拳,嗔道;“讨厌,相公最讨厌了。” “你最讨厌的相公要来疼你了。”他迫不及待地拉她进门,转过回廊,轻轻咬上她的耳朵,邪邪地笑道;“待会儿你想在上面,还是下面?” “大白天的,什么上面下面?你去面壁啦!”她一扭身又跑了。 “面壁?”他搔搔头,困惑地思考着。“面壁是怎么来着的?” 虽说儿女情事乃是天生本能,但他涉世未深,这种闺房小事又怎好意思去请教父亲和龙虎狮豹?因此只得关起门来,和柔儿一次次地尝试,一回回地体验,慢慢品尝个中的惊奇和甜蜜滋味。 像是他舔柔儿的耳窝,她会咯咯大笑;或是亲吻柔儿颈子,她会起红红的小疹子;还有啊,每回柔儿趴在上面时,总是拿他的胸部当枕头沉沉入睡,搔得他浑身酥痒,实在忍耐不住了,只好吵醒她,又把她翻过来压在下面……咦?既然有上面下面,那么有没有前面后面? 嘿!既然柔儿要他面壁,他还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当然是去找柔儿参详参详,面壁的功夫。 伯乐后传 三年后。 轰隆!轰隆!夏日午后雷雨来得又快又猛,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乌云聚拢,电光闪闪,雷鸣轰轰,大雨倾盆而下。 “相公!”曲柔挺着大肚子,着急地跑进账房里,才扔下滴水的油纸伞,来不及跟账房诸人打招呼,就要往后头相公休息的小房间走去。 “柔儿,别跑。”熟悉的声音唤住了她。 她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她的相公坐在平日办事的大桌前,手上抱着他们两岁大的儿子,一对圆圆黑眸焦虑地盯住她的大肚子。 “相公!”她还是慌张地的了过去,不可思议地抚摸他圆滚滚、白胖胖的脸颊。 相公还是相公,没有被雷打回原形。可是,打从第一道雷声响起,到她赶过来这儿,起码也有一刻钟的时间,相公怎么…… “相公你还好吗?”她担心地道;“你不去房间‘休息’?” “娘!”躲在石伯乐怀中的小安儿听到娘亲的声音,仰起跟他爹一样圆滚滚、白胖胖的小脸,睁着圆圆黑眸,垂着一滴眼泪,嘟起小嘴,伸出小手就要娘亲抱。“呜!娘,打雷怕怕,小安儿怕怕。” “小安儿不怕喔,爹抱着你呢。”曲柔拿帕子帮小安儿擦干泪痕。 “柔儿,肚子这么大了还出来乱跑?你快坐下来。”石伯乐抱着小安儿起身,让出座位,急急按着曲柔坐下,再拉回那双胖胖的小手,哄道;“小安儿,娘肚子很大,爹抱抱就好,别压到你的妹妹了。” “嘻!妹妹!妹妹!”小安儿笑嘻嘻地咧了嘴。 “相公?”曲柔坐了下来,还是忧急地望着相公。 他怕孩子吵到她的午眠,特地将小安儿带在身边,前来账房巡视,可是突如其来一场大雷雨,她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八个月的身孕,撇下追她不及的丫鬟,抓了纸伞就赶了过来。 虽然相公有房间可躲,她还是放心不下,希望能陪在他的身边。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急雷打下,响声之鉅大,账房里忙碌的掌柜和伙计也吓得抖了一下,还有的从椅子跳了起来。 “呜哇哇!爹!怕怕啊!”小安儿立刻扯开喉咙,嚎啕大哭。 “不怕,小安儿不怕,爹在这儿,不怕了喔。”石伯乐一面向曲柔以目示意,一面拍哄孩儿,就在账房里来回走了起来。 “呜呜,爹啊!”小安儿钻在爹的大怀抱里,不住地哭叫。 “不怕不怕,小安儿是男孩儿,不能怕打雷喔。”石伯乐摸摸那个小头颅,耐心地劝哄道;“爹会保护小安儿,不怕了,不怕了。” “呜……”也许小安儿听不懂,但爹的声音和大手掌让他感到安心,哭声也渐渐变小了。 在水雾朦胧的泪眸里,曲柔看得出来,明明相公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不稳,但他就是克制着,在一道道响雷袭来之际,他目光凝定,双手抱紧了小安儿,绝不让自己的孩儿受到惊吓。 从此刻起,她的相公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柔儿,怎么哭了?别动了胎气。”他那胖胖的手掌按着她的头顶,轻柔地摩挲着,微蹲下来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责备道;“我不准你下大雨还随便跑出来,我要你待在家里,安心等我回去。” “娘,亲亲。”小安儿见到爹亲娘,也抢着噘起小嘴啵一个。 “小安儿乖。”曲柔又拿帕子抹抹小脸蛋,抬脸望向她最亲爱的相公,喜极而泣道;“相公,我好高兴……” “嘿,下回我可不怕打雷了。”他咧开大笑容,低头吮吻了她的泪珠,再直起身子,站稳脚步,彷若向天宣誓,大声地道;“做一个爹爹,我什么都不怕,我的天职就是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 “不怕不怕!” 第33章 小安儿像个回声筒,睁大圆圆黑眸,也学爹说话。 “相公!”曲柔站起身,激动地搂住那个圆滚滚的身子。 “柔儿!”石伯乐大手一张,将妻儿抱在一块。 账房众人视若无睹,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务,他们都见过少爷少奶奶更过火的动作了,这样搂搂抱抱不算什么啦。 雨过天青,大雨冲去了夏日燥热,蓝天一碧如洗,干净无瑕;可别忘了今晚要搬出桌椅,摆上瓜果,坐在院子里乘凉,笑看那满天闪闪发亮的星星喔。 又过了十二年。 石家二老相继过世,死后托梦骂他,怪他不该蒙骗他们,让他们糊里糊涂认他当亲儿子,跟着他行善积福,又多活了这么几年快活日子,还有机会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现在他们要去投胎了,趁空过来骂骂这个半路跑出来的孝顺孩儿。 少年转中年,少爷变大爷,他就像个庸庸碌碌的市井商人,在柔儿的襄助之下,安分守己,努力赚钱,偶尔使点奸巧和心机,利己利人,皆大欢喜,不亦乐乎。 为人并非一帆风顺,生命常有挫折和险阻。然而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要历练人间种种苦乐,这才能有所成长和改变吗?否则光靠法力一变,轻易扭转世事,那他也就失去透彻世情的机会了。 没什么好后侮的。神仙能抱老婆吗?神仙能生下五个聪明可爱的孩儿围着他喊爹爹吗?神仙能热热闹闹一大家子每天抱着滚着闹着玩着吗? 他的日子过得平凡、踏实、快乐,柔儿和五个孩儿就是他的全部。 唉!可这一趟出门两个月,实在是太久了,他好想念他们。 距离江汉城很近了,但还有几件生意耽搁行程,需得在三天后才能搭船回江汉;可他等不及了,想先回去瞧瞧柔儿和孩儿们,嘻嘻!唯一的方法就是变回奔跑迅速的小白狐,抄近路来回一趟喽。 山路幽静,月光淡微,小白狐狸纵驰树林之间。 啪!喀! 呜哇!什么怪物夹住了他的左后腿? 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啦!呜呜!好痛好痛好痛! 可恶的猎人,是捕兽器! 十几年没变回狐狸身,一变身就出事,呜呜!难道这是老天惩罚他不安分敝人吗? 呜!该死的铁钳子!痛死他了! 呜呜,他得赶快脱身,乖乖回船上,三天后再回家了。 嗡嘛呢呼嘿……不对,咒语错了。 嗡嘛咪呼呵嘿……呃,好像不是这样。 嗡吗哩呢呜呵嘿……太长了,忘了!忘了! 糟了!忘了!他竟然忘记变回人身的咒语了!这么重要的咒语,十几年不用,加上此刻痛得几乎晕死,他竟然给忘了! 怎么办……难道就傻傻地困在这儿,等待猎人明天过来剥皮吗? 呜呜!不行,深呼吸,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想着如何念咒才行。 “吱!”啊呜!哪个死鬼不长眼睛,往他的小身子踩了下去?那铁钳又往皮肉深入一分了啦。 “老哥哥,你踩到什么了?”有人在说话。 小命休矣!猎人来了吗?咦!他怎么被抱起来了? “哎呀,你一定很痛。” 哈!那人在解铁钳子?他在救他……又帮他敷药!唔,药粉洒在伤口有点痛,可这个小哥真好心,还念咒求什么孝女娘娘保佑他呢。 呜呜!谢谢你,小哥,你真是大大的好人,我可以回去抱柔儿了。 吓!他的救命恩人旁边怎么有一只大胡子鬼?没错!他再定睛一瞧,他刚才就是差点被那只大胡子鬼踩死了。 “狐仙姑娘,以后走路小心些,别再掉入陷阱了。” 呵!英俊小哥当他是女的狐狸精? 有趣有趣!这年轻人挺大胆的,不但带着一只鬼走夜路,还想娶漂亮的狐仙姑娘当老婆,呵呵!看来小哥接下来的旅程应该非常有趣了。 救命之恩,必当相报,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哥,且等着再相会喽。 【全书完】 后记 当当当!又是一个路人甲配角变成男主角。 写“年年有鱼”时,我就想写石伯乐了,本来还请他和曲柔一起现身,以身作则,向非鱼和小惜开导一番情爱的道理,后来觉得这段有点多余且不知所云,就改成石伯乐抱着小儿子出场,让非鱼吃吃小娃儿的干醋。 曾经在留言版说过,其实默雨的每个故事里,往往暗藏了很多其它人物和故事,不见得是目标明确的主要配角,也有可能是像是没有台词的粮行老板牛青石或是串场作用的富商石伯乐,更或许是后代、朋友、路人乙、点点点,人人皆有他自己的人生,也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完整故事。 默雨喜欢将故事放在心中,慢慢酝酿,就像是酿酒还是酿醋,反正就是让那种心动的感觉慢慢发酵;也许故事大纲早就完整地摆在那儿了,但没有感觉,默雨还是写不出来,需待时候到了,这才能取出窖藏,为各位斟上一杯陈年老酒(醋?) (唉,中了料理东西军的毒了,他们酿个手工酱油还是醋都可以这么用心,实在很佩服达人们的那份水磨功夫) 不过啊,也算是默雨自讨苦吃,因为我总是福至心灵,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从来不会规画一个完整的系列作一一按序写出。所以往往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让姐妹、兄弟、朋友、师徒在默雨的小说中相见欢。因此有健忘症的默雨每回写有关联性的故事时,总是要将自己的小说重新翻看一遍,然后再把所有相关资料搬出来,仔细重读,呜呜,这叫事倍功半! 所以喽,上回的苏州和美食资料又收回去了,米多多还被丢在酱缸里等待发酵,还有郝自强啦、吴嘉凯啦、卢琬玉啦、路人丙……什么?不知道他们是谁?谢谢!我仔细藏好慢慢孵就是了。 祝大家平安快乐。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