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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一刻钟, 疼痛劲儿过去,崔令宜喘着气, 望着卫云章,眼眶都是红的。

    卫云章给她擦了汗, 喂了水,问她:“现在好点了吗?”

    崔令宜的声音有点虚弱:“好多了, 你快睡吧。”

    卫云章嗯了一声,吹熄了灯。

    黑暗中, 崔令宜看着卫云章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背对着自己睡下,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忐忑:为什么她觉得今日的卫云章有点怪怪的?明明他对她的照顾依旧妥帖周到,挑不出错,但她总觉得他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地对她,少了几分自然流露的亲昵感。

    她忍不住偷偷闻了闻自己身上,难道是这几天因为生病不好洗澡,所以有味儿了?

    “怎么还不睡?还难受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卫云章突然开口问道。

    崔令宜回过神,低声道:“三郎,我若是死了怎么办?”

    “瞎想什么呢,快睡。”卫云章翻过身,在黑夜中伸出手来,盖住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你会续弦吗?”

    卫云章:“……”

    什么续弦不续弦的,他现在都有点恐婚了!更何况,妻子死了才能续弦,他现在想知道,到底谁才算是他的妻子?是崔伦真正的女儿,还是眼前这个冒牌货?要是前者,那如果她早就死了怎么办?要是后者,她像是死得了的人吗?怎么感觉要死也一定会有他垫背呢?

    “会。”卫云章悠悠答道。

    崔令宜一把拉下他的手,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卫云章:“是你非要问,我答了你又不高兴。”

    崔令宜气鼓鼓:“你认真的还是故意的?”

    卫云章:“很认真在故意。”

    崔令宜一拍枕头:“卫云章!”

    瞧她这样,看来已经恢复了不少。卫云章又翻过身去:“别闹了,睡吧。看你这样子,就算是死了,看到我续弦,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崔令宜磨了磨牙,气咻咻地也转过身去,背对着卫云章睡觉。

    许是折腾累了,她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反倒是卫云章,久久难以入眠。

    第二天,他去翰林院上值。

    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个小黄门传旨,说是陛下召见卫云章。卫云章连忙起身随行,一路来到了兴泰殿前。

    兴泰殿是皇帝下朝后日常处理政务的宫殿,卫云章官位低,上一次来,可能还是高中探花的时候。他恭恭谨谨地立在阶下,等着小黄门去通禀。

    一个人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卫云章微微抬头,与父亲对上视线。

    卫相一身朱紫官服,拾阶而下,应该是刚与皇帝议完事。见到了卫云章,也并未露出旁的神色,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与他擦身而过。

    卫云章依着规矩,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再直起身时,卫相已经走远了。

    恰逢小黄门回来,说陛下让他入内,卫云章便收回目光,正了正衣冠,提摆迈上台阶。

    进入兴泰殿,左右两边皆是随侍的宫人,皇帝高居御座,正拿着一卷书在看。而太子,正站在案前一侧,玉冠锦袍,垂首聆训。

    皇帝栽培太子,允其随行辅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臣卫云章,参见陛下,参见殿下。”卫云章俯首行礼。

    “刚才看见你父亲了?”皇帝放下书,微笑着看向他。

    皇帝正值壮年,身体康健,鬓边虽有星星点点的白发,却掩不住他精悍的目光。本朝经过了高祖与太宗时期的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到他手里,已经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正是该励精图治、大展宏图的时候。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即位之初便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耗时四年,便彻底平息了长期困扰西南百姓的羌蛮之乱。随后又陆续出兵,打击边境威胁,严控边防守卫。不过,他并不是一位征伐之主,并无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平定四方后,重心便由外转内,开始进行一系列为政改革。

    卫相就是在这个阶段从一名普通的户部官员逐渐升上来的。

    “回陛下的话,臣看见了。”卫云章答道。

    “方才朕与他闲话家常,想起来他还有个探花儿子,朕倒是许久没见了。”皇帝温和道,“你整理的《文宗经注》,朕看过了,旁征博引,思辨缜密,很是不错。朕当初把这项繁重的任务交给你,就是想看看你能做到几分,没想到,你倒比朕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谢陛下夸奖,臣万不敢当。”

    “前段时间太皇太后崩逝,朕心中悲痛,将一些事务分给了太子处理,这其中便包括翰林院的一些事情。后来太子向朕回禀时,提到你整理的《文宗经注》,言语间颇多赞赏。当时朕忙得很,无暇细看。总算今日想了起来,细细读之,果然当得起当年朕给你的这个探花之名。”

    太子在一旁笑道:“卫编修之才能,翰林院里无人不服。便是在朝野间,也是公认的青年才俊。”

    皇帝看向太子:“你与他年纪相仿,依你看,若论才学,你与卫云章,谁更胜一筹?”

    太子:“儿臣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卫编修抢这才子之名。”

    卫云章忙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掌握的,乃是治国之才、安民之学,臣不过是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罢了。”

    皇帝抚案大笑:“卫云章,在翰林院这两年,你倒是变得滑头了不少!朕不爱听这些虚言,你父亲也不是靠谄媚逢迎得的官职,以后在朕面前,不必来这套。不过有一点倒是对的,若堂堂太子,只能靠才名扬名,那这太子,想必当得也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