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场子大,每桌之间有一米五左右的空地。

    跟考官们的席面隔着大方台,再往前才是考官们的酒桌。

    孟培德眯眼,看不清。

    叫人过来太直白,就让谢星珩作了首应景诗赋。

    谢星珩张嘴就来。

    并非是才情高,而是他嘴皮子利索。本就能说会道,组词连句再押韵。

    鹿鸣宴看才华,又不那么看。

    整体以轻松愉快为主,打油诗也是诗,博人一笑就算过关。

    他都考最后一名了,不用对他期望太高。

    点名结束,继续吃喝。

    因距离远,同桌之间也开始窃窃私语。

    主考官的突然点名,就像课堂上的老师,眯着眼睛满场巡视。

    在坐的人,心里都倏地提起,生怕下一个就点到自己。

    再看谢星珩还能吃吃喝喝,不由感叹他心态真好。

    谢星珩回以微笑。

    筵席结束,举人们拜主考官。

    要带贽仪,俗称红包。

    谢星珩随大流,红包就包的银子,数量适中,拿了八两八钱。

    主考官要见的举子多,通常只随意说几句勉励话,个别人才会多留。

    孟培德怪脾气,不让考生进家里,这一步是在明德堂进行。

    后院找间空屋子,举人们按照桌次进。

    谢星珩又排在了末位,最后一桌,理应是客套到不能再客套的官方话,孟培德偏偏把他留下来了。

    谢星珩心里很警惕。

    他不想站队。

    秋日天色暗,室内光线弱。

    孟培德开口前,细细把谢星珩打量一番。

    个子高,身板正,脸好,眼神清亮。

    乍一看是个极为正统的书生郎,眼睫眨动间,又有精光闪过,不是个老实人。

    一如他的策问,老成、毒辣,又刻意装无知热血书生。

    若纯看文章,结合今日所见,孟培德转手就会赶他走。

    出了贡院,他听说了京城最近的热闹话题,知道谢星珩游走在外交朋友,所提事件虽俗,满口都是生意,用心却实诚,都是为了灾地重建。也把他写在策问里的文字落实,从身边开始推行。

    读书人,要立身正。

    为官者,却得心有城府。

    聪明与心机,用在好地方,那他就是个好人。

    孟培德问他:“你现在在哪位先生门下读书?可取了表字?”

    谢星珩还没拜师,他之前是想逼江老三给他找个名师来教他的。

    现在就拉郭先生出来挡挡。

    “回先生,我老师是郭孝祥郭先生,我的表字是他取的,叫敬之。”

    孟培德不认识郭孝祥,再问一句:“你老师是哪年考中举人的?”

    谢星珩说:“佑平二十年的举人。”

    十二年了,还没考上进士。

    这不稀奇,有人只想做乡绅,没有远大抱负。

    也有人天生就爱教书,有个举人名头已经够用。

    更多人一生都止步举人,想上不能上。

    孟培德点点头,又问:“你家乡遭灾了,郭先生还在指点你吗?”

    谢星珩老实巴交:“我来京城后拜师的。”

    孟培德:?

    你都要考举人了,临时拜个举人做老师是为什么?

    他憋了会儿:“上任老师是谁?经史跟谁学的?”

    谢星珩无语。

    亏得他紧张半天,原来是被他的经史辣到眼睛了。

    想是这么想,心里半分没放松。

    谢星珩如实相告。

    出身微寒,从前没有老师,书院夫子都是他老师。

    所学知识全被一场大水冲跑了,这几月都在想怎么灾后重建,心思不在学习上。

    给他的策问找个合理来源。

    孟培德沉默了会儿,指指左侧椅子边的竹箱:“你想法有,文章实在太差,经史尤甚。来年春试,你绝无可能取中。这些书你拿回家看。读通了,再来应试。”

    他不收学生,留见谢星珩纯粹是怜惜人才。

    能在贡院公然提党派,他对朝廷的事心里有数。

    再三年后,朝廷暗流也该清朗了。

    谢星珩愣住,本能应声道谢,心中情绪翻涌。

    他听得出来潜台词,这不仅仅是学业上的关心,更是直接让他离京城远一点。

    师生之间,如此提醒,还能说是正常。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般提醒,实属大恩。

    谢星珩知好歹,长身作揖,久久才起:“多谢先生。”

    他是最后一个拜见主考官的学生,这头结束,就要去拜房官。

    孟培德没有留他,也没帮忙。

    全都去了,从众才是最好的法子。

    谢星珩提着竹箱出来,其他举人都已散场。

    他上马车,把竹箱放木板上,蹲身打开,粗略翻过,全是书册。都是旧书,笔迹多,还有夹页。

    谢星珩在道德上,相对被动。

    他不会主动释放善恶,会根据身边人的行为决定。

    这一箱书,让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善意。

    不求回报,纯教导。

    圣贤书养人。

    养小人,更养君子。

    他把书箱合上,暂把大恩放下,专心应对房师。

    他在京城名气大,很多书生都知道他有想法,近期交流里,他的某些意见被广为称赞。